钱布成带着自己的表妹来时,正看见李欣兰用一种难以描述的惊奇表情,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暖锅。
听见看门的声音,李欣兰和白锦儿同时转过头来,看向进来的二人。
李欣兰的注意力,径直停留在钱布成身后的女子上。
这就是钱布成的表妹,他嘴里,叫的婉鹃。
身上穿的净素的衣裙,外面罩了一件鼠灰色的袄子,发髻梳的低低的也不复杂,只装饰着一支简单的木簪。
面容白净,有些太白了,就显得没什么血色;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痕,看样子是来的路上刚刚哭过。
瞧见李欣兰看过来,女子藏在衣袖下拽着钱布成衣角的手,瞬时就松开了。
李欣兰自然察觉。
好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可人儿。
她脸上带起温和的笑容,提着裙子从坐榻上下来迎到了女子面前。径直略过了钱布成。
“哎呀,你就是婉鹃吧?”
“怎么这厢才来?可让嫂子好等。”
被李欣兰擎住小臂的女子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前的钱布成,钱布成却没有看她,低低说了一句这是你嫂子,女子才对着李欣兰行了个礼,声音细细地说道:
“嫂嫂。”
“哎哎哎,”
李欣兰笑着应了,她拉着女子从钱布成的身边走过,来到坐榻边,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安慰而关心:
“来到这儿就和到家一样,可千万不要拘束。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同我说,我们家里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也绝不会亏待你的。”
“你看看,这手心这么冷的,路上一定冻着了吧?”
“还没吃饭吧,我与你表兄特意为你备了接风宴,快坐下来吃点儿东西,身子暖了便舒服了。”
“来来来——”
白锦儿看着热情的判若两人的李欣兰,低着头努了努嘴。
“白小娘子?”
“哎!”
听见叫自己的名字,白锦儿赶忙答了一声,抬起头来,正看见李欣兰满面笑意的看着自己,
“有什么能暖身子的酒,给我们上一壶。”
“得嘞。”
看着往柜台走去的白锦儿的背影,被引着坐到李欣兰身边的女子赶忙开口说道:
“不不不嫂嫂不用了,我不会饮酒的”
“无事无事,这不是天冷么,饮一杯不打紧的权当暖暖身子了。”
李欣兰笑着和女子说完,又转过头对着还呆站在门口的钱布成说话:“你还站那儿干嘛呢?”当然,和钱布成说话的语气,可就要恶劣的多了。
钱布成闻言连忙走了过来,低着头坐到了两个女人的对面。
可在看到面前咕嘟咕嘟的暖锅时,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什么?”
“这就是白小娘子准备的暖锅,”李欣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说是从,从什么海外来的新调料。”
“是吗”
看着从汤底不断翻卷上来的可疑的红色颗粒,钱布成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佩服。
“不愧是白小娘子,真是什么东西都弄得出来”
“来来来客,这可是本店上好的猴儿酿——”
这时候,白锦儿拎着一个人头大小的酒壶过来,“咚”的一声摆在三人面前。摆好三个酒碗,她伸手把上面的红纸揭下来,举起酒壶,给每个都添了满满的一碗。
“慢用啊!”
重新封好口,白锦儿拍拍手就准备离开,给客人一个自由的空间。
“哎白小娘子!你还没告诉我们这个怎么吃呢!”
“啊?”
白锦儿转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
“就像平常吃暖锅那样,把菜放进去不就得了。”
说完,她径直走到了柜台的后面。
白锦儿一走,这里就只剩下一个男人和两个尴尬的女人了。虽然李欣兰一直笑着,可钱布成都不需要看她,就能感觉到一种恶狠狠的气停在自己的身上。
让他觉得脊背发凉,汗毛倒竖。
“那什么,来,来吃东西吧,啊?”
说着,他从旁边的小架子上拿起一盘菜,就准备丢进锅里。
“等等,”正在他要动筷子的时候,李欣兰叫住了他。女人直起身,把菜从钱布成的手里接过来,放回架子上,重新端起一盘五花肉。
“煮暖锅要先放肉,不然不好熟,”
李欣兰这样说着,开始一片一片地往锅里下肉。红白相间的五花肉进了锅,顿时被沸腾的红油汤海浪般地卷走,肉眼可见地在里面上下翻滚,逐渐卷曲。
钱布成看着自己专心致志下菜的娘子,眼底慢慢地被温柔占据。
“还是你清楚,娘子。”
听见钱布成的话,李欣兰在一个表妹看不见的角度白了他一眼。
等所有的菜都下了锅,李欣兰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然后,气氛又变得尴尬和微妙。
“婉鹃,”
也许是觉得太安静了,李欣兰看向身边安静的女子,主动开口询问道:
“这来的路上,可还顺利?”
女子又抬眼看了看钱布成,钱布成依旧没有看她,只是盯着面前锅子里翻滚的菜品;她便移回了自己的眼神,只看着自己搭在膝上的双手,
“顺利,多谢嫂嫂关心。”
“那就好,”李欣兰笑笑,“还怕你来锦官城,会有哪里不适应的地方。”
“嫂嫂莫要这么说,”
“嫂嫂与表兄收留我,婉鹃已经是感激不尽了。不然留在那里,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女子低着头,竟开始小声的哭泣。
没想到自己问了一句话会惹哭她,李欣兰有皱了皱眉头;她掏出自己的手帕,递到女子的面前,
“莫要哭了,”
“这,”
“以后来了这儿,便把这儿当自己的家吧了,也不要太拘束。”
“多谢嫂嫂”
女子接过,轻轻地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嫂嫂不知道,我与表兄,自幼便是一起长大的。只是后来表兄搬来这儿之后,便不怎见面了。也就表兄和嫂嫂成亲那日,曾见过一回,”
“没想到表兄还愿收留我,婉鹃实在是”
还没有说几句,女子便又哭了起来。李欣兰心里吸了口气,只道自己不会说话,便赶忙执筷,要给女子夹菜。
“来来来吃些东西,一路奔波,想必累了吧?”
看着碗里被汤汁染红的萝卜,女子不仅没有停止哭泣,反而肩膀颤抖的幅度,越发大了起来。
“阿娘,阿娘生前,便最爱做这个给我吃的”
李欣兰一时语塞。
钱布成已经偷偷地伸出筷子,夹了一片五花肉在自己的碗里;不理会对面自己妻子的麻烦,他吹了几口气,便将那肉片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霎时,一种奇特的灼烧感,火一般地掠过他的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