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彩想起小时候钟爹爹时常抱着自己说——
“小彩儿,你就是爹爹这辈子最大的彩头!”
说这话时,脸上的褶子都出了三层,还不时拿胡须去蹭小钟彩。
钟彩出生于阴雨绵绵的三月,据钟爹爹和钟娘亲回忆,刚刚呱呱落地的她,就被雷劈了!而且那雷精准无比,连和钟彩同在一张床上的钟娘亲都没受到任何波及。
被雷劈了的钟彩,只是响亮地嚎了两嗓子,以示自己活得很好的样子。
这要搁在旁人家,估计都能把钟彩当妖邪烧死,但钟家人脑回路都有点不正常,钟爹爹和钟娘亲一致认为钟彩这姑娘大难不死,必定是福泽绵长之人。
可是现在十岁的钟彩,看着自己黝黑粗粝的双手,以及耳边不时充斥着“黑鬼”“妖怪”的谩骂——
“爹爹,娘亲,这世上除了你们,可能再也不会有人认为我是有福之人了。”
这是凡间域中的一个普通山谷内,围着钟彩的一众少年少女也同钟彩差不多年纪,少年们身上穿着明黄色的长袍,少女们则穿着同色系襦裙,也更显得身着灰色短打劲装的钟彩灰头土脸,更别说衣服上还有好几个破洞。
只一眼眉精致的苹果脸少女,腰间配有青色玉牌,比他人要与钟彩多半步距离,冷淡开口道——
“钟彩,乔师兄不过觉得你对他有用,同你多说了几句,切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毕竟你只是……”
说完下意识看了眼钟彩身上的灰衣。
灰衣,在药王谷只代表一类——试毒人。
苹果脸少女身后的众人也附和道——
“黑鬼也敢肖想乔师兄,乔师兄和云书师姐才是一对好吧!”
“滚回你的试毒谷呆着,别出来丢人现眼!”
“你连双亲都克死了,你这不祥之人到哪都是祸害!”
“……”.
听到这,钟彩抬眼望了一眼说她克死双亲的少年,一字一句道:
“我没有克死我爹娘!”
眼神空洞可怖,似有火花但仿佛稍纵即逝。
少年年岁也不大,被这一瞪,身体还有点后缩,正欲辩驳什么,一开始的苹果脸少女也就是云书师姐打断他——
“何必跟黑鬼一般见识,孰是孰非,自有明断,我听说她已经试了三百多种毒了,连碰一下都可能会沾染,小心这是她对你的激将法。”
语毕,众人更觉得这钟彩小小年纪,心思歹毒,同时也感谢云书师姐的提醒。
云书看着此行目的已达到,也不多作逗留,连个眼神都没给钟彩,转身便离去了。
众人咒骂了几句,见钟彩只默默看地,自觉无趣,也就散了,徒留钟彩还在原地。
钟彩握了握藏在衣袖的紫色玉牌,一松手就掉在了地上,准备往试毒谷走,刚没走两步,又折回去,把玉牌捡了起来。
“物归原主,这是爹爹说的。”
两年前,钟彩八岁,与爹娘在药王谷旁边的空青村安稳地生活着,空青村有座药山,上面的草药种类繁多,所以空青村的居民大多以采药为生,这其中也包括钟彩的父母。
每月,钟彩爹娘都会挑一天入山采药,只是那一次,钟彩从习字院下学回来,在山脚的石头上,从晌午等到傍晚,也没有等回爹娘。
后来,听寻找钟彩父母的村民说,在药山的崖边,发现了钟彩爹娘的衣料。
钟彩拿着衣料回了家,周围邻居听着他们家啜泣声不断。
还没等钟彩伤心完,钟家的亲戚听着消息就过来了,指着钟彩的小脸就骂:
“你这个遭雷劈的,当年怎么没劈死你,自己不祥就算了,现在还克死我大哥,可怜我大哥一直待你如珠如宝,如今却落得连尸骨都找不到的下场!”
说完,顺势就在钟家门口抹起了眼泪,只不过哭腔中透出一丝虚假,这是钟彩的二叔,钟爹爹的弟弟。
这钟二叔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声音嚷嚷的极大,不一会就有一圈人围过来。
“二叔,我不是不祥之人,我没有克死我爹娘!”
“得了吧,一出生就遭雷劈,那样都没死,多半是妖怪化身!”
这事,村民大多都知道,只是钟家父母不在意,再加上这么些年钟家一直没出事,大家也就渐渐淡忘了。现在被钟二叔这么一提,大家看钟彩的眼神也不由地变了变。
钟彩着急欲申辩,钟二叔没给她机会——
“我大哥就是沾染你这妖邪,才会落入如此不幸!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这个村子了!乡亲们,如此不祥之人,岂可留之?”
一开始,村民们只是犹豫,但想到钟彩的存在,可能会祸害自身,陆陆续续就有一个两个开口道——
“不能留!不能留!钟彩不能留!”
这附和的人数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钟彩目瞪口呆地望着视为亲人的二叔和看着她长大的村民们,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了这样?
村长闻讯也赶了过来,村民们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各位听我说一句。”村长搁在村民和钟彩之间。
“我们也算是看着小彩长大的,她是不是妖邪,大家应当清楚!现在小彩的父母过世,只留她形单影只,看在钟家夫妇的份上,也该多加照料照料,怎反而雪上加霜?”
钟二叔嗤笑道——
“别跟我在这拽词,敢情她祸害的不是你?我家大哥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你不害怕,我们还害怕呢?你在这替她辩解,说不定你也是跟她一伙的!”
钟二叔看着钟彩还没长开也能初见美貌的小脸,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淫/笑道——
“也许你俩早就是一家人了!”
“你信口雌黄!”
“住口!”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钟彩走出了村长身后,给村长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又对二叔说道——
“二叔,你说我如何都行,且不要牵扯旁人!既然大家怕我带来灾祸,我走便是!只是,我需给我爹娘立个衣冠冢!”
钟彩从开始的讶异到现在的默然,也不过是短短几刻钟的事情。
村长很是心疼这孩子,有意帮腔,又怕被钟二叔捉住话柄,手抬了抬,最终还是放下了。
也罢,就算留在村里,钟彩的日子也怕是不好过。
钟二叔眼珠子转了转——
“这不用你说,我也会去做,只是我大哥大嫂的墓和这院子,总也要有人照料,你这不祥之人肯定不行,以免我大哥大嫂地下都不安宁,看来也只能我们家多来帮帮忙了,你就不要再留下来招祸了。”
说完,钟二叔脸上还挂着为难的表情。
钟二叔本就是冲着钟彩身后的大院子来的,听说钟彩家还有两只大母鸡和一头猪,等这房子收入囊中了,给孩子几个吃顿好的。
听到这,钟彩才明白钟二叔的目的,苦涩地撇了撇嘴,财帛动人心。
事已至此,钟彩只想把爹娘的身后事办好。
钟二叔出钱,村长找的人,因着钟二叔着急,借想早点把钟彩送出去的名头,这衣冠冢不到两三日便立好了。
钟彩被钟二叔赶出来后,就去了爹娘的衣冠冢,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起身后,意外看见一人。
是村长,手里拿着一个包袱。
“小彩,你那二叔也忒狠心了,村长这里没有别的可以给你,这里面有些干粮衣服和铜板,你且拿着,以后不管去哪,都要照顾好自己。你也别怪乡亲们,要怪就怪村长没保护好你吧!”
钟彩看着眼前这位中年大叔,他的脸上有着懊恼和无奈,她便有些释然了,纵然财帛动人心,纵然人畏牛鬼蛇神,钟彩还是能感受到一点点善意,便如此,人生也不至于太绝望。
“谢谢!”钟彩眼眶有些湿润。
拜别村长后,钟彩就踏上了一个人的旅程。
但可能好运气真的在之前那些年耗尽了。
没出空青村多久,钟彩就遇到山匪,包袱被抢了,人也被扣了,山匪头子看着钟彩灰头土脸的,也没仔细看相貌,直接打发给人牙子换钱。
这人牙子手里这批货恰好就是药王谷要的试毒人。
这药王谷只解毒不治病,是慈悲也是残忍,如果是有解法的毒药,那倒没什么,如果是无解的毒,药王谷里的人就会从病人身体里采毒样,放入试毒人身上研究解毒方法。
钟彩随着这一批试毒人,入了这试毒谷,也是赶巧,那天药王谷里刚刚来了一位得了上古奇毒的病人,谷主为了治疗他,这批新的试毒人全被投入毒样。
钟彩一开始只觉腹痛不止,继而全身溃烂流血,最后其余试毒人,包括连原本那个病人都死绝了,只留钟彩一人,没死,但毒素浮于皮肤表面,脸上黑漆漆的,不说话就只能看见眼白仁。
谷主也稀奇,现在世间有此毒的还没死的便只有钟彩了,虽然毁了容,但毕竟活了命。
后来陆陆续续谷主和药王谷里紫玉级别的解毒师,也在钟彩和别的试药人身上试毒,但最后活下来的都只有钟彩。
久而久之,药王谷里有个“不死黑鬼”的消息也在江湖上流传了起来。
前面那个苹果脸少女云书口中的乔师兄,就是刚刚晋升紫玉级解毒师的乔白羽,也是这一代谷主的大徒弟。
钟彩跟他的纠葛,很简单,起源于毒。
钟彩这两年确实差不多在谷内试了三百多种毒,但由于一开始的上古奇毒太霸道,所以其他毒都被管的服服帖帖的,没有任何危害,而乔白羽就是传说中的医痴或者是毒痴,在第一次碰到钟彩身上的上古奇毒后,就一直想研究解毒方法。
乔白羽最近的日常就是找钟彩找钟彩找钟彩,这不免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
云书是乔白羽的青梅竹马,也是谷主的女儿,虽未明说,但谷主有意撮合乔白羽和云书。
云书心知,对方只是个一身毒的黑鬼试毒人,但想着心上人总跟她在一起,也很是不爽,可惜试药谷只对谷主和紫玉级解毒师开放,云书想找茬也没机会。
这回,乔白羽的身份玉牌不慎落入试毒谷,此物甚是贵重,钟彩也不敢迟疑,立马就去找乔白羽。
于是就有了之前那一幕。
现如今,钟彩钟彩,不过是众人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