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师兄是怎样一个人呢,刻板、固执、笃信命理。
对信仰虔诚,却也不近人情。
如果说当真有佛子入世的话,净空觉得那人怎么都不应该是自己。
应当是眼前这位,神色肃穆、相貌端方的净尘师兄才是。
当年亲自带他回鸿蒙寺的人就是净尘,因算出来他是命定佛子,便秉明师门后不远万里前去寻找,最终在一片难民死尸堆里找到了还剩一口气的他。
那时大地干旱,民生凋敝,若不是净尘去的及时,只怕净空早就被饿狼一般的灾民分而食之了。
人一旦饿的急眼,哪还会管什么同类不同类的,更何况他还是那条路上唯一一个身上没病的小孩子,还是父母早就死在逃难路上,被村子里的人当储备粮带着的小孩子。
所以净空始终对净尘存有感激之心,即便净尘是为了他的佛子之身。
当年瘦小的人儿就是跟在净尘后头,学吃饭穿衣,学打坐念经……
比起常年闭关的师父,净尘的所作所为才更像是他的师父。
所以那些年的净空唯净尘之命是从,未曾有过半点反抗之心。
师兄说他是命定佛子,那他就夜以继日的刻苦修炼,从不敢有丝毫放松,以期早日达到师兄寄予的厚望。
师兄对他恩深似海,他便也倾心报答。
可也就是这样的师兄,为了控制他在他身上下了追魂咤命真言咒,动用师门的力量阻止他还俗,号令所有正道修士追杀他和玥儿……
说他和玥儿有一段天定姻缘的是她,说要帮他渡过这道情劫也是他……
净尘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若过之,便成佛。若不过,则堕魔。
呵呵,如今玥儿已死,当年追杀他们的正魔道领袖也大多为他和玥儿所杀,那他现在究竟是佛还是魔呢?
说来可笑,若不是他当初奉净尘的话为神旨,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思,故意对玥儿的感情视而不见,以玥儿的性子未必会去招惹旁人解闷,又如何会搅的正魔两道天翻地覆?
说是媚狐一族生来便会蛊惑人心扰乱天地秩序,可净空回想起那段过往时,只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若是自己早一点面对内心的真实情感,早一些接受玥儿,他们之间的结局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诸般过往在净空心头一闪而过,恍惚间竟有隔世之感。
而净尘也在净空面前一点点恢复原貌,肌肉虬结目光如炬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先前垂垂老矣的僧人样貌。
一旁的欧阳林乍见此番场景顿时骇然,实在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有人可以抵御时间的影响,就在他面前恢复青春!
“多年不见,应当还是这副样貌令师弟顺眼吧。”
净尘面上无悲无喜,抬头看向净空的目光一片平静,就连拂过的微风都没能带动他的一片衣角。
净空也扯出一个冷笑,“多谢师兄体恤,师兄能掌控自己的肉体到如此地步,想来这些年进境不小啊。”
他能看出,净尘这番变化可不是使的什么幻术,而是实打实的将苍老面容经过一番调动,回复到了当初三十许的身体状态。
净空不由得思考了一番,究竟是他保持自己的容颜五百年不变要难些,还是净尘随意变化身体状态要难一些。
答案呼之欲出,他只是自然修炼,未曾费过心思在这方面,身体的衰老速度自然也是根据他的修为来决定的。
可净尘一样修炼了这么多年,却似乎故意控制自身的衰老速度与常人差不多,再到此时片刻间就能恢复,这份修为这份用心,净空自叹不如。
但净空当年就能以一人之力抗衡整座鸿蒙寺的佛修,如今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认为自己打不过净尘了。
谁胜谁负、谁高谁低,打一架不知道了?
净空微微勾唇,面上并无一丝笑意,随即缓慢的朝着净尘伸掌探去,说道,“久别重逢,师弟这便向师兄讨教一二。”
那看似缓慢绵柔的掌力却令净尘神情一肃,不敢硬接,猛的从地上站起来,侧身躲过了那一掌,随即也客套了一句,“不敢,切磋罢了。”
可踹向净空的脚却丝毫不慢,只听得一道破空之声,竟是话音刚落的片刻就与净空已经来回过了数十招。
猎猎声响中,师兄弟二人皆是颇有默契的没有以法术为战,只是藉由鸿蒙寺中的凡人武学你来我往的肉搏而已。
一旁的欧阳林早就冷汗涔涔,大气也不敢喘。见师兄弟二人打的兴起,匆忙丢下一句告辞便要从净空来时的小路逃窜出去。
走前,他看了眼地上还在昏睡的张淮,只犹豫了片刻便立即飞也似的跑了出去,瞧那矫健的身形竟是比方才的野兔还快。
‘不行,这二位大师也不知究竟有何恩怨,还有那张淮……我还是带着玥儿逃吧!’
欧阳林一面朝着扬州城飞奔,一面在心中思考逃跑路线、该去投奔谁,一路上又该带些什么东西。
原本他打算的是若鸿蒙寺的大师此番也拿张淮没办法,那他便带着若儿逃到清虚派去,这段时间听人讲,清虚派是什么正道修士的脊梁还是什么头头之类的,总之都很厉害就是了。
可此刻再看,连两位吃斋念佛的大师都能一言不合便打将起来,那些清虚派的道士还未必有人和尚那么能忍呢。
而且什么修士什么妖魔之类的,打打杀杀显然也不是他们这些凡人小老白姓能够掺和的,只怕到时候去了没被张淮害死,就被这些争斗给波及了。
不行不行,所谓大隐隐于市,还得是找个普普通通的小城镇过日子才是。
欧阳林几十年没这么狂奔过了,一路还有许多山石草丛泥坑之类的,等跑到东城门时早已是气喘如牛,不得不扶着滚烫的城墙歇一会儿,喘上几口气。
炙热的天气也没影响东城门的人潮如织,其中便有几位从悦来客栈出来的行商认出了正靠墙歇息的欧阳林。
见对方大汗淋漓神色慌张的样子便没忍住调笑了一句,
“哟,这不是欧阳员外么?怎么大中午的靠在这儿啊!看您这么狼狈,不是会是被女儿给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