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空这边拎着张淮飞出窗外之后,便几个闪身瞬移至了城外。
他没告诉钱芊的是,追魂咤命真言还有一个限制,那便是施咒者距离目标不能超过百里。
而扬州城如此之大,百里的距离,施咒者若不是在城内某处躲着,那便只有东西两座城门之外了。
净空略一思量便选了东城门的方向,毕竟鸿蒙寺便在扬州城的东面。
这追魂咤命真言还是他师兄所创,今日来的也不知道是他哪个徒子徒孙,还是说,来的就是他本人呢?
种种猜测在净空脑海闪过,想到师兄净尘之时脸上的兴奋之色更甚。
五百年了,他们师兄弟终于要见面了。
如今修行界一日比一日式微,也不知他那个一心为公,满口天下苍生的师兄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活着,又活成了什么样,修为还剩多少?
是否,当真诛灭了一心以为的妖物之后,便能得窥天道,立地成佛了?
渐渐地,净空脸上的兴奋逐渐转变为了压抑多年的疯狂,他迫不及待的想看到,他的好师兄见到他时会是什么表情。
凭净空的修为,很快便在一片荒山中找到了席地而坐,正在念诵经文的施咒者。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观其五官长相与欧阳若颇有相似之处。
果然,那男子见到净空手里提溜着的张淮便是瞳孔一缩,神情戒备的在净空与张淮之间来回扫视,显然是在暗中揣测二人间的关系。
那念经之人一身气势内敛,若不细看,几与身旁的山石草木无异,显然是修为已臻化境的高僧。只是身材太过瘦小,与净空记忆中身材高大、意气风发的师兄相去甚远。
见来人可能不是净尘,净空不免心中失望,兴趣缺缺的转头看向一旁警戒的中年男子,神情淡漠的问了一句,
“你可是欧阳若的父亲?”
“正是,敢问阁下……”欧阳林见净空的模样不过二十许,可一身气势又不容小视,遂又改了口,换了一个更加恭敬的称谓。
“……敢问大师又是何人?可知您手中之人是何妖物?”
一句话,既是打探净空的来历,又顺便试探了净空和张淮之间的关系,更是直接挑明张淮并非凡人,让净空最好掂量掂量要不要管眼前的闲事。
“呵,阁下的慈父之心真是令贫僧感佩。”
净空说的真诚,神情却是淡漠的,眼底还隐隐带着嘲讽之意。
原先净空还猜测是不是张淮得罪了鸿蒙寺的什么人,毕竟他身为蛇妖,对佛修的态度也着实恶劣。
又或者净尘其实是冲着他来的,毕竟他先前放走了那么多佛修也是为了让他们回门派报信。以净尘的手段,能探知张淮身上的魇珠也是极有可能,知道自己迟早会找上张淮所以一早便做好了打算。
可眼下么,显然他的猜测还是浅了一层。
净空虽然不知道张淮和欧阳若的父亲当初约定的具体内容,可显而易见不可能是如今这番场面。
换言之,就是欧阳若她爹毁约了。
果然,欧阳林听出了净空话语间的讽刺,瞬间明白眼前的僧人对于他女儿的事情定是知晓一二的。
不知是出于不想让净空误会,还是在替自己的行为找理由,欧阳林竟然将之前与张淮的约定向净空和盘托出。
“看来大师对于小女的事情并不是全无所知……既然如此,老夫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小女于上月三日晚在家中病危……”
“她死了。”净空冷漠的插嘴道。
于是欧阳林不得不改口承认,“……是,正是如此。就在老夫悲痛不已之时,您手中的妖物便出现了,以令小女复活为由强迫老夫同意将小女嫁给他,还得离开从小长大的扬州随他去外面漂泊……”
“可他的确救了她,还丢了自己的半条性命。”净空眼底的嘲讽之色更甚。早在与张淮交手之时他便发现张淮境界不稳的同时身患重伤,修为也只剩了一半。否则一条修行三百年的蛇妖,还是重修的,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被他制住。
欧阳林一哽,脸色越发难堪的点头认同了净空的说法,
“……是,正是如此。老夫不是不感激他救回了小女,对于他牺牲自己的举动也是万分钦佩……可若他是个人,那他的要求老夫断不会有丝毫反抗之心,毕竟是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可是,可是他不是人啊!他是妖,是妖!人和妖怎么可以在一起呢!更不要说小女早有心仪之人,这叫老夫如何忍心将女儿推入这妖物的火坑啊!”
“大师,老夫知道在您佛门中人的眼里是众生平等,可老夫只是一个凡人,小女也不过是普通女子,我们小老白姓只想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小日子,怎么敢跟妖类扯上关系?”
“哈哈哈哈哈……”
欧阳林说着说着,净空骤然大笑起来,只是笑声中透出的悲凉更加令欧阳林不知所措,犹豫着该不该接着解释。
“无事,无事……你接着说!”
净空笑着抹去了眼角的泪花,示意欧阳林想说什么就说,不用在意他的反应。
“于是老夫只好假意首肯,只是跟这妖物约定好了,待小女年满十八之后再行嫁娶之事,以免她离开了扬州之后,今生再无相见之期……”
“随后、随后,老夫便四处央人打听,请教何处有高人可以帮忙替老夫降服这妖物,以免两年后小女真的落入他的魔掌。”
“这位便是出身鸿蒙寺的……”
欧阳林才将话题转移到身边的僧人上,指望着若这二人认识或许可以少一番波折。
可净空却挥手打断了他,分外认真的问了欧阳林一个问题。
“你说你不同意你女儿嫁给张淮,是因为他是蛇妖。那李匀呢?如果张淮真的退出了,你甘心将女儿嫁给李匀吗?”
欧阳林被问的呆住了,没想到净空居然了解的比他猜测的还要多。
随后便皱眉沉思良久,久到路边的一只野兔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红色的眼珠盯着原地一动不动的三个人类,小小的脑袋里满是疑惑。
最后终于大着胆子蹦到净空脚边时,又被欧阳林的一声长叹吓的一个激灵,两条有力的后腿一蹬,飞也似的蹦回了草木深处。
“唉~若是小女非他不嫁,老夫再不同意又能如何呢?”
李匀也是欧阳林看着长大的。当初一个七岁的小孩子接连丧父丧母,不得不跟随同乡来投奔红婶的时候,欧阳林当即便同意收留他,而且也从未让他签过卖身契。
虎头虎脑的小子一眨眼便长成了老实可靠的大小伙子,在知晓欧阳若与李匀的事情之前,欧阳林甚至还盘算着资助李匀一些盘缠,让他去京城闯些名堂回来后再给他说个合适的小家碧玉当媳妇。
也算不枉老王临终时还在央求他多照顾照顾红婶和李匀婶侄俩,说自己就李匀一个徒弟,这些年守着红婶也没个结果。
还说,“老爷一定要替我看着匀子,要是他哪天有了心仪的姑娘一定要帮着撮合撮合,省的临了临了,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那可就错过了不是……”
如今想来,老王那个老货只怕早就知道李匀和若儿之间的小心思了,偏偏就瞒着他,临终还留下了这么一句话来,叫欧阳林回过味来之后如何能不膈应?
况且当初若儿还是为了李匀那小子才情绪激动的病发,更是为了李匀闹绝食来威胁他这个父亲!
欧阳林当初的得知事实的恼怒、被欺骗的愤恨一股脑涌上心头,因而怎么都不同意二人的婚事。
最后,也造成了如今这番场面……
欧阳林回忆了片刻后,又向净空开始絮叨,李匀和他家门不当户不对,而且又是幼年丧父丧母,这出身低微家世也不好,实在不能算他女儿的良配云云。
净空听得明白,无论是李匀还是张淮,只怕这个当爹的是哪一个都看不上,无论是谁都有无数否定的理由。
净空没做过父母,无法体会欧阳林的心情,但对凡人的种种心思又了解了许多,心下也不禁感叹起‘红尘多烦扰’起来。
末了,净空看了看脚边昏迷的张淮,絮叨着闲话却时不时拿眼睛在二人间打转,琢磨他和张淮究竟是什么关系的欧阳林,再度神情严肃的问了一句,
“那若是,欧阳若离了张淮便即刻香消玉殒,你也同样做如此选择么?”
此话一出,欧阳林整个人都懵了,不可置信的瞪着地上的张淮,瞠目结舌了半晌,随后又转头向身旁一直念经念到如今的僧人求证道,
“圣僧,这位大师所言可是真的?不可能的对不对?小女分明已经活过来了,小女如今与常人没什么两样……您不是也算出来说只要张淮活着,即使离若儿远远的,也不会影响她如常人一般活着呀!”
‘圣……僧?’
听到欧阳林的称呼,净空当即一愣,诧异当世竟然还有配得上这两个字的佛修?
“欧阳施主,贫僧没有骗你……”苍老嘶哑的声音从那具瘦小的身躯里发出,可说着说着,声音却逐渐浑厚、清朗,“……而师弟所言,也字字属实。”
是了,这才是净空熟悉的嗓音,这就是,他的好师兄,净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