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匀目送着那道倩影远去,消失在了重重楼宇之后。
良久,日头晒得他汗出如浆,裸露在外的肌肤火辣辣的疼,也似无所觉一般没有挪动一步。
分明,身前便有一颗银杏树,硕大的树冠下是一大片的阴凉。
可作为客栈的伙计,他们是不被允许去那棵树下乘凉的,因为那是专给客人的地儿。
即使没有一个客人会在这样的时候来这里小憩。
而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又岂止是这短短的几步路?他一个客栈帮厨,名字从她嘴里叫出来都是对她的亵渎。
李匀苦笑着,为她也为自己先前的痴傻,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令他向欧阳家的大小姐,他原先的主人表明心迹的呢?
就这么跑出去会不会遇上什么事?李匀担心的想着。
默默计算了一下欧阳若的脚程,转身回到后院,从属于他们伙计的小门跑了出去。
绕了一个大圈后,才终于看到了令他魂牵梦萦的那道身影。
果然,好不容易重拾了康健身子,她即使是伤心也定然不愿意这么早回家的。
毕竟他的小姐这么多年总是缠绵病榻,像今日这般红润精神的面目都少有。要搁以前,想要捉弄他也只会眯着两只眼睛扮柔弱故意吓唬他。
哪像今日,唱念做打的,多活泼啊。
李匀远远的缀在主仆二人身后,见欧阳若时不时神情愤慨的冲着身边的小丫鬟说着什么,可很快又被街上叫卖的各式货物吸引了目光。
主仆二人顶着大太阳倒也逛得津津有味,看样子,在过不久便能完全忘了他给她带来的伤痛。
还有他这个人了。
想到这里,李匀喉结滚动了一下,炽热潮湿的空气吸进肺里只剩下苦涩,却在心间来回打转,呼之不去。
也不知是逛累了,还是今日就不是为了逛街才出门的没带够银两,主仆二人才逛了几条街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看着那小丫鬟气喘吁吁、脚下一踢一踏累坏了的模样,他的小姐居然还是精神奕奕的,轻灵的身形犹如翩翩蝴蝶不见半分凝滞。李匀不由得便心生欢喜,也感激老天爷眷顾,总算能让这么好的小姐能像健康人一样活着了。
或许,比之寻常人还要康健。
多谢老天爷,能让他遇上小姐。也多谢老天爷,能让小姐遇上张先生,否则……
李匀一路跟着,待亲眼见到欧阳若闪身从偏门里回了府,这才打算转身回客栈准备晚上的食材了。
只是才一回头,赫然见到一张碎花布巾包着的头颅,仅仅露出的两只眼睛周围也满是血痕,饶是八尺壮汉也不禁吓了一跳。
向李匀这样的壮汉受到惊吓时的反应往往不是尖叫,而是紧紧捏着硕大的拳头向惊吓之处狠狠捣去。
“什么玩意儿!”
“匀子,是我!”
眼见那带着千钧力道般的拳头向自己凿来,红婶连忙开口喊了李匀一声,只是她声带过于紧张,而且日头这么大也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嗓音沙哑的不行。
万幸的是,李匀虽没听出她的声音但也从她那熟悉的眼神以及头上颜色乱七八糟的碎花布将她认了出来——这怪异可怖的大娘不正是他大伯婶又是谁?
“婶子?你这是怎么了?”李匀自然不会和其他人一样叫她红婶,自家亲戚何须指名道姓。
“你来这里做什么?”面对李匀的关心,红婶也没将自己的事情说与他听,一来是过不了多久便能得到解决,现在告诉他也只是害他担心罢了。
这二来么,也怪她自己嘴贱得罪人,这种事情说给一个小辈听多没面子啊!
“不是都答应了不再见小姐么,你这……匀子,咱老李家没那个命!你和小姐她生来就不是一样人啊!”
匀子是她在这世间仅存的一个亲人了比早夭的亲儿子还亲。小姐又是从小喝着她的奶、看着长大的,说句僭越的话,小姐就是跟她的亲生女儿也没什么分别了。
这两个都是顶顶好的好孩子,如果可以,红婶也巴不得他二人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就是,不行啊。
身份上的鸿沟岂是这两个年轻人说跨越就能跨越的?跟何况不单单是身份,如今小姐还……
“小姐现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就连老爷都同意让姓张的那个带她走了,你还能翻出个什么浪花来?”
“听婶子一句劝,算了吧!”
红婶看着这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一瞬间红了眼眶,心里也是十分不落忍。
但现实就是如此,再是不情愿再是斩不断这份心,也不能不愿,不能不斩。
“我知道的,婶子。”李匀哑着嗓子哽咽道,“我都明白的……我就是碰巧看见了小姐,可她就带着一个丫鬟上街不免担心她,就……婶子,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我这就走。”
李匀没说是欧阳若主动去找他的,怕红婶知道了更加难过忧心。
当初红婶知道他二人心意时就时常忧心忡忡的,既担心小姐被罚,又担心他会被怒急攻心的老爷伤害。
如今老爷倒是不会伤害他了,可张先生也不是吃素的。
能让他们以为是自己旧情难忘,也总好过小姐一个黄花大闺女顶上这样的名头。
李匀说完,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走了。
红婶看着他仓皇的背影也不禁心疼起来。
‘唉,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哦!’
红婶内心叹息着,心中盘算等那位大师来了能不能央求人家替她这个侄子算一算、祈祈福消消灾之类的。
毕竟是打个照面便能令自己长满红疹,念一句佛号便能涤荡人心的得道高僧,做起这样的小事也应该尤为灵验才是。
红婶不自觉抚摸上了包着布的面颊,微微刺痛的感觉传来令她对净空更是充满了信心,满目虔诚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将佛牌佛像之类的统统摆好,一一上香鞠躬。
也好叫净空大师来了,一打眼便能看到自己的拳拳向佛之心,被一片赤诚感动着,少收些银两给匀子求个平安符也是好的。
哦,还得找个师傅给净空大师画个像才是,届时日日上香供奉。那么神通广大的高僧,想必即使离开了扬州城也能感受到的吧。
看在她这么虔诚的份上,净空大师也总该庇佑信徒一二才是嘛。
红婶小算盘打得叮当响,当即说干就干,上完香便又出了房门寻人打听谁家有画像的手艺,最好要是栩栩如生佛光普照,令人一见便忍不住纳头就拜的那种。
钱芊此时尚且不知道净空多了一位极其虔诚的信徒,见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似有嘲讽之意,不免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才引得他笑的这般轻蔑。
“与你无关,无须在意。”
出乎意料却又仿佛情理之中的,净空一眼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红唇微张便吐出了这八个字。
钱芊不免越发摸不着头脑了,可看着他仿佛万事万物尽在掌握的模样不由得又一阵脸红,心脏扑通扑通的也不知乱跳个什么劲。令她一阵心烦意乱。
偏偏,茶楼众人看似不敢直视却又无孔不入的窥探目光令钱芊更加难受的不行。
在净空露了那么一手后,倒是在没有人敢小声编排他们了,可随之而来的种种目光也令人坐立不安。
虔诚有之、狂热有之、猜测有之、窥探有之……不一而足。
他们本就处于焦点中心,只是与先前的人声鼎沸不同,如此关注而沉默的氛围实在是令钱芊如坐针毡。
于是她再一次向净空提议道:“反正也没什么说书故事听了,我们还不走吗?赶紧走吧……”
这样的话她翻来覆去的说了三四次,可每一次净空都是微笑着,让她再等上一等。
可茶楼里陆续有新客人进来,也被这沉默的氛围影响了,不明所以的关注目光越来越多,也没见净空真在等什么人的模样。
所以此时钱芊的这句话也就是当牢骚一样发一发,没觉得微笑不变的净空会同意。
可她没想到的是,净空这回居然同意了,而且迅速站起身的模样很有几分迫不及待意思。
“好了,这便走吧。”
“啊,什么?”
钱芊见他一脸兴冲冲的就要朝外走,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方才念叨着好几次要走人的究竟是自己还是这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倒霉和尚。
而周围的客人见他们要走反倒露出一种想拦又不是很敢拦的样子,一个个期期艾艾的歪在桌边伸长了脖子,见那架势似是巴望着去势匆匆的净空能注意到他们,指点个几句迷津之类的。
见此情形,钱芊也忙站起来跟想在净空身后,深怕这些客人按捺不住真的围拢上来。
可还没等走出雅座呢,钱芊蓦的身形一震,紧接着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突然弹出来的系统面板,嘴比脑子快的对着净空的背影喊了一句,“等会儿,现在还不能走!”
净空讶然回头,便见到她直直朝着自己伸出来的尔康手,神情呆滞的凝视着半空中那抹隐约的淡蓝色光线。
随即了然一笑,眼底浮上几丝兴味,朗声问道:“何时需要贫僧帮忙啊?”
钱芊张着嘴,嗫嚅几下又闭上了。
这、这她该怎么解释,又该说什么呢?
谁能想到,这都第三个任务世界了,来姐居然还能神通广大的联系上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