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晌午的毒日头,出门在外的倒也不止茶楼那帮子人。
悦来客栈内,帮厨李匀便被前头欧阳府上的老主顾——欧阳家大小姐欧阳若给堵了个严实。
悦来客栈是间大客栈,长长的白墙将前院与后院间隔开来。前院么是供客人住的,后院便是掌柜伙计们的住处。
欧阳若便就将李匀堵在了前院后院唯一相交的一扇小门前,身后只带了一个圆眼圆嘴圆圆脸的讨喜小丫鬟。
也不知她究竟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了欧阳老爷放她出来的,又或许,她根本就是偷跑出来的。
不然,一个云英未嫁的大户人家小姐如何身边便只跟着这一个丫鬟就出了门,还不带面纱遮掩。
“唉~”李匀长叹一口气,知道今日是如何都躲不过了,便臊眉耷眼的瑟缩着向欧阳若告饶道:“小姐,您、您来此究竟是有何事吩咐小的?只要您说一句,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小的也替您给办了!”
低着头,半点不敢看足足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还要多的美人儿一眼。
土红的粗布衣裳紧紧贴在他的身上,蒸腾的热气也不知是来自于毒辣的日头还是他本身的火气。结实虬结的肌肉线条分明,光是瞧着便能看出此人力气不小。
欧阳若虽说的确是抱着找茬的心思来的,可一见他这畏畏缩缩的模样心里就来气。
分明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他性格虽还是敦厚老实的,可英挺的眉眼里从未有过这般躲躲闪闪的时候,那刀削般的下颌也总是抬的高高的。虽地位不显,骨子里却自有一番傲气。
哼,看来人若是做了亏心事,真的会精气神全无!真是活了个大该!
欧阳若心里啐了他一口,面上却半点没有显现出来。
只见她微挑的凤眼一压,顾盼间盈盈秋水瞬间凝满了眼眶,窈窕的身姿上前一步,仰起臻首冲着李匀哀怨道:“你明知我要的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呵,便是我自己去也舍不得让你去啊~”
说到最后,竟是声音微颤,哽咽起来。
李匀慌忙后退了一步,小麦色的肌肤瞬间爆红成了酱色。他的表情羞涩中带着惊骇,慌忙朝左右前后探头张望了一番,确认此时周围只有他二人在此才敢粗着嗓子压低了声音回道。
“小、小姐,这样的话可不敢乱讲!小人这样的身份,便是给小姐您提鞋都不配……所以,这样的话莫要再说了,以免叫人听了有损小姐您的清誉……”
他高大的身体越发蜷曲了,缩头缩脑的模样令欧阳若见了更是心中厌烦。
就这么个人,这么个胆子自己以前究竟是看上他什么了?居然还伤心了这么久才敢找上门来。
这人长的也不怎么样,五官线条硬朗冷峻,一个傻大个也没什么翩翩风度,论家事才貌,随便拎出一个扬州纨绔来都要比他好得多!
所以当初自己就跟猪油蒙了心似的喜欢他喜欢的不行,到底是看上他哪点了!
欧阳若断不会承认,二人缘分的伊始不过是吃了李匀亲手做的一碗蒸酥酪。因着想知道那般缠绵细腻的口感究竟是何人作出来的,这才吩咐下人将李匀带到了她的面前。
越是想,欧阳若心中越是气恨羞恼。她曾经真的当眼前这个温柔体贴的傻大个就是她今生的良人。
为了他,她还曾动过抛下父亲私奔的念头,就为了能与他厮守。
可如今看来,还当真多亏了那一场大病叫她认清了眼前这个人的真面目。不至于犯下大错徒惹父亲伤心!
原先有多么喜欢,如今便有多么憎恶。
憎恶到,令她想用最恶毒的手段毁了他,令他声名狼藉受万人唾骂,在这扬州城里再也活不下去!
“你说这话,可还是嫌弃我先前的病?李匀,我都好了,真的,城里的大夫都看过了,我真的全好了!”
两滴泪珠挂在脸上,欧阳若来不及拭去便在李匀面前转了一个圈,示意她如今真的再无病痛拖累,是个健康可人的好姑娘了。
粉绿的石榴裙摆随即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轻灵的步伐轻踏,飘飘若仙。
李匀看的痴了,可吐出来的话语依旧令欧阳若失望不已。
“是,正是……便是病好了,也有可能再犯的。入夏了,日头晒,小姐还是赶紧回府歇着罢……以免再犯了病,惹老爷担心难过就不好了。”
“你!”这话也是人说得出来的?莫不是在讽刺诅咒她吧!
欧阳若气急,恨不能上去挠花他的脸再狠狠的骂上一顿。
可一想到接下来还得保持着深情不悔的深闺小姐人设引他上钩,便连忙收起眼中愤怒转而低头做捧心状,语调幽幽的转上了数道弯,仿佛正在戏台子上唱着一般。
“李匀,你,你好狠的心呐~”
一跺脚,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正好踩在了身边小丫鬟的脚上。
许是气的狠了,脚上的力道也大,登时踩的那小丫鬟抱着腿“嗷嗷”直叫唤。
单脚跳着,头上梳着的双丫髻都快颠成堕马髻了。
欧阳若本意是想着丫鬟能看她眼色替她骂上李匀一顿的,可一下没控制好力道,这丫鬟也指不上了自己还被掀了个倒仰。
若不是李匀眼疾手快的跑上前去一把拦住了她即将摔倒的娇躯,只怕这会儿嗷嗷直叫的就不止小丫鬟了。
情急之下,李匀倒是再无半点瑟缩闪躲之意,刀削斧凿般的下颌线紧紧绷着,硬朗的眉目间满是忧心。
“若儿,你没事吧?”
这声若儿叫出来,方才有几分之前不卑不亢的傲气模样了。
如今欧阳若脸上哪还有泪珠和幽怨,看着李匀不似作伪的关心模样顿觉心头一阵火起。
她一把推开了李匀,踉跄两步方才站稳了身形,可最嘴上却是半点不饶人。
“怎么这会子知道担心我了那天却掉头就走!见我好了你就装摸做样的给谁看!就你这种人,就你这种人……”
可说到一半,心中苦涩怨恨一同涌起,却终是咬着嘴唇说不出更过分的话来,一跺脚一转身,捂着不知何时已泪流不止的粉嫩面颊逃也似的飞奔了出去。
那丫鬟见状,便也瞪了李匀一眼,一瘸一拐的追自己小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