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卿这才收声,对唐小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至于唐小荷,唐小荷在听到阿祭醒来的那刻便冲到内间去了,更不再跟宋鹤卿计较。
二人忙完回去的当夜,宋鹤卿照旧还是在内衙秉烛夜游,唐小荷念他夜里光顾着生气也没怎么入食,临睡前便想给他做点吃的送过去,省得饿死他自己还得担责。
她在厨房打量一圈,最后看到那一大碗还没吃完的葱油,当即决定简单做个葱油拌面。
她和面现扯出一把鲜面条,水开下锅煮到八分熟捞出,小过凉水,装盘浇上两勺黢黑葱油,筷子拌匀,白净的面条便成了诱人的油亮色,撒上熟芝麻,即可开吃。
唐小荷对做葱油拌面有个私家秘诀,就是最后一步往面上撒一小撮绵白糖,这样第一口吃下去,不仅能体会到面的劲道,咀嚼时还能感受到白糖的颗粒感,并且有糖提味,面的鲜度也跟着又上了一个台阶,越吃越爽口。
唐小荷准备好面,又盛出一碗热腾腾的暖胃面汤,全部装进食盒,提着前往内衙。
书房中,宋鹤卿正在拟弹劾国舅谢长寿的奏折。
他打了个哈欠,端起续命参茶喝了口,稍加思忖,提笔继续:“而今圣上龙辰在即,国舅谢长寿不顾身份,当街伤人,天怒人怨。依臣之见,该当收监处置,以儆效尤……”
“笃笃笃。”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宋鹤卿有被打扰到,口吻些许不耐烦:“什么人。”
门外,唐小荷难得语气乖软:“是我啊大人,我这不念着您夜里没吃饭吗,所以特地做了碗干拌面给您送来,我这就进去了嗷。”
宋鹤卿口吻不变,甚至更冷了些:“本官不饿,端走自己吃去吧。”
说完,肚子响起了巨大的“咕噜”一声。
唐小荷在门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想死要面子活受罪,全身上下就嘴硬。
她耐着性子,仍是轻声细气道:“可我吃饱了啊,其他人也都饱了,这面您要是不吃,我就只能倒掉去了——算了,那我就去倒了吧。”
话音刚落,两扇门便“哐”一下从里打开,宋鹤卿铁青着一张脸,夺过唐小荷手中食盒道:“事已至此,为了不浪费粮食,本官就只好勉为其难吃下这碗面了。”
唐小荷面上笑盈盈:“就是就是,粮食得来不易,大人可得给大理寺所有人做个表率。”
实际在心里把宋鹤卿祖上十八代都数落过来一遍了。
没过多久,唐小荷坐在书案一旁的圆凳上,看着狼吞虎咽的宋鹤卿,托腮问道:“好吃吗大人。”
宋鹤卿点头如捣蒜,却也皱了眉头道:“好吃是好吃,可我怎么感觉你这面里有一股子葱味,我不吃葱的。”
唐小荷一怔,眼珠骨碌转了一圈,笑道:“哪里有葱了,肯定是大人饿太久,把舌头都给饿失灵了,不信你自己拿筷子找找,看看能不能在面里找到葱。”
宋鹤卿果真拿筷子搅了搅面,一片小葱花也没发现,便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或许真是我舌头出问题了。”
唐小荷点头附和,心里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原来这狗官表面老谋深算,背地里这么好骗的吗!”
要是这么好骗,那她以后可不客气了。
宋鹤卿越往下吃,唐小荷埋在碗底的辣椒便越来越多,吃的他满头大汗直嘶凉气,却还不愿停下,好像越吃越上瘾似的,两只眼睛都给辣出了红光。
唐小荷看着看着,心里就笑不出来了,她现在深刻怀疑宋鹤卿的味觉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正常人哪有这么能吃辣的,他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在她思索的工夫,宋鹤卿已经将整碗葱油拌面吃干抹净,又将那碗尚冒热气的面汤三口下肚,喝完长舒口气,整个人神清气爽,如获新生。
他心情大好,觉得案上折子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连带唐小荷也觉得越看越顺眼,甚至有兴致问她:“那小子怎么样了。”
唐小荷愣了愣,反应过来“那小子”是指阿祭,便道:“也是奇了,伤重成那个样子,大夫竟说他没有伤到骨头,身上全是皮外伤,休养段时日便行了。”
“哦?”宋鹤卿狐狸眸子一眯,想到那小孩的瘦弱身板,未料到竟还如此抗揍。
唐小荷:“想不到吧?我也没想到。我今日本来是想把他带回大理寺的,他人虽木讷了点,但手脚挺利索,在厨房给我当个帮工不也挺好?但他不愿意,问他为什么也不说,挺怪一个孩子,没办法,我就只能把他放医馆里让大夫看管了。”
宋鹤卿单手撑颏,闭眼短暂养神,说话语气有点疲惫,显得柔和不少:“放医馆里也好,有大夫为他及时换药,比被你照顾要好的快些。”
唐小荷懵了懵,顿时觉得见鬼,她居然从宋鹤卿的话里听出了些许关心意味,这还是他吗?
她抬眼望向那闭目养神的狗官,对上那双眉目的瞬间,有点下意识的呼吸一滞。
以前光顾着恨这狗官,现在才发现,这狗官长得,确实……很拿得出手。
尤其闭上眼睛的时候,眼中的凌厉严肃都被遮住了,长睫随呼吸起伏,眼尾上挑,眉色如墨,一派昳丽风流,贵气逼人。
何进说他是武举状元出身,谢长寿说他是个臭种地的,可唐小荷左看右看,都觉得他既不像习武之人,也不像是庄稼人。
他像养在江南水乡里的公子。
“咳咳。”宋鹤卿嗓子发痒,咳嗽一声,睁开了眼睛。
唐小荷连忙别开脸,脸颊莫名其妙直发烫,拎起食盒就往外跑,嘴里匆忙道:“天色不早了,大人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等等。”宋鹤卿叫住她,起身将空碗摞好送过去,慢条细理放入食盒道,“急什么,碗都没拿就往外跑,本官又不吃了你。”
唐小荷只顾低头,没看他。
宋鹤卿只当她还为白日之事生自己的气,无奈叹口气道:“放心吧,弹劾的折子在写了,这两日早朝便当庭呈给圣上,到时候当那么多人的面,他老人家不处置谢长寿下不来台。”
唐小荷先是欣喜,但很快反应过来了什么,抬脸震惊望他道:“不对,听你这意思,怎么跟你在逼迫陛下做事一样?”
“有吗?”宋鹤卿面露诧异,“我觉得我行事很是温和。”
唐小荷:“……”
见鬼的温和。
宋鹤卿:“对了,过了这事,以后别再叫我狗官了,我明明一点都不狗。”
唐小荷想了想,点头认真道:“好的,猫官。”
宋鹤卿:“……”
宋鹤卿:“唐小荷你就说你是不是不挨顿揍难受?”
就在二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有胥吏从外衙跑来,躬身行礼道:“少卿大人,丞相府管家赵贵东求见。”
宋鹤卿立刻面露狐疑,眉头拧紧道:“丞相府管家?他来干什么。”
弹劾的折子都还没写好呢,难不成谢丞相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也不对,这种老政客想算计人都是私下来,从不会摆到明面上,别说一个谢长寿,宋鹤卿觉得自己就算把谢相本人弹劾了,他老人家也不会差人上门说和。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宋鹤卿未多想,随即吩咐:“将人领到二堂招待,我这就过去。”
“是。”
宋鹤卿回房更衣,瞥了唐小荷一眼,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道:“臭小子,回头再跟你算账。”
唐小荷疼得呲牙咧嘴,揉着通红的脑门低骂一声:“狗官。”
宋鹤卿隔着房门吆喝:“我可听得一清二楚嗷!”
唐小荷赶紧跑了。
少顷,宋鹤卿穿戴得体,前往二堂迎客之处寅恭堂中。
他一踏进门,原本静坐品茗的相府管家连忙起身作揖:“丞相府管事赵贵东,见过少卿大人。”
“赵管事不必多礼。”宋鹤卿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时开门见山,“夜色正深,不知赵管事登门所为何事?”
赵贵东平身坐好,满面忧虑道:“若非实在是天大之事,小人也不敢背着主人深夜前来大理寺,打搅宋大人歇息。”
宋鹤卿一听这意思,立刻抬手示意堂中衙役退下,待人走净,才重新看向赵贵东。
哪想赵贵东竟是再度起身行礼,头颅深揖道:“宋大人,还望宋大人救急啊!”
宋鹤卿心头惊颤了下,忙起身扶起人道:“赵管事有话直说,既是背主而来,想必是你个人之私?”
赵贵东摇头,急得老泪在眼眶打转:“不是我,是小主人,小主人他不见了!”
宋鹤卿脑海中瞬间闪过谢长寿的名字,顿感诧异道:“谢小国舅不见了?”
赵贵东重重点头:“是啊,不见了,原本小主人回到家便要倒头大睡的,但今日他行为很是反常,腿受伤了不仅不好好歇着,还在家里乱跑乱叫,衣服也不好好穿,走到哪扒到哪。我料理家务繁忙,不能时时看着他,便让几个伶俐小厮看住了他,结果竟没看住,让他跑了出去。那几个蠢物开始不敢说,兀自在外找到半夜。实在是没找到人,才将此事上报给我,我……我也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来求宋大人,求宋大人赶紧派出人马在全城搜索,务必要在灯会结束前,替我将小主人找回来啊!”
宋鹤卿一听,便明了这是什么情况了。
谢长寿是谢相老来子,也是谢夫人搭去整条性命生下的唯一嫡子,因生来便没了母亲,他自幼便得到了谢相的万般溺爱,也养成了个无法无天的嚣张性子,所以能干出来当街暴打平头百姓的混账事。
眼下圣上龙辰在即,谢相忙着在宫中伴驾,自顾不上这行事恣意的小儿子,相府又没个女主人震家,便只能将他托付给管家照料。
而管家失职,谢长寿不见踪影,若谢相得知,怕是根本等不到赵贵东前来秘密报案,只会当场将人杖杀,以解心头之愤。
这事儿,确实称得上是“天大”。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开始搞事情了,高能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