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荷的鼻尖忽然嗅到股浓烈的酒臭气,以及掺杂在酒臭中的脂粉香,两种极端的味道混合一起,让她非常不舒服。
她抬眼,顺着气味的方向看过去,正对上白花花一大片,眼都险些晃晕。
谢长寿咧嘴一笑,脸上的肥肉直颤,手中折扇一展,和颜悦色道:“小兄弟,包子怎么卖?”
唐小荷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胖的人,简直胖到让她发怵,更不提这胖家伙还满身酒气,脸颊通红,显然一副酒没醒的样子。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老实道:“这包子是我用来布施的,不卖。”
“哦?”谢长寿稀疏的眉梢一挑,眼神越发猥琐起来,直勾勾盯着唐小荷戏谑道,“那别的,卖不卖?”
唐小荷瞬间皱紧了眉头,越品这话越觉得不舒坦,可也说不出个什么道道来,只好继续摇头说:“我这就只有包子,别的没有。”
谢长寿笑意更甚:“是吗,可爷怎么觉得你这好东西多得是呢,就比方你这——”
他抬起手臂,想将肥硕犹如熊掌的右手往唐小荷脸上探。可他手刚伸出去,动作便忽然一顿,接着仰面哀嚎起来,险些将天惊塌。
“啊!疼死老子了!哪来的小畜生!你们都愣住干什么,还不赶快把他拉开!”
唐小荷差点被这一嗓子吓半死,回过神来探头一望,才发现阿祭不知何时扑到了这胖子的腿上,张嘴便狠狠咬住了他的一块大腿肉,隐有血迹透着衣料往外渗。
谢长寿边哀嚎边大骂,不停恐吓道:“臭要饭的!你他娘竟然敢咬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谢长寿乃丞相之子皇后亲弟!你敢咬我,我砍了你!”
他的狗腿子们对着阿祭便是拳打脚踢,可无论怎么打怎么踢,阿祭就是不松口,似是不把这块肉咬掉不罢休。
谢长寿痛到发疯,大骂手下人废物,仰天长嚎道:“刀呢!拿刀来!把他给我劈烂!”
唐小荷见大事不妙,连忙大喊:“阿祭!松开他!快点!”
阿祭松口,松口之后,迎来的是更凶猛的毒打。
唐小荷惊慌失措,慌乱中对那胖子厉声道:“你们再打他,我就回去禀告宋大人!让他把你们通通抓进大理寺坐牢!”
谢长寿经手下搀扶,疼到满脸煞白,却还冷笑道:“宋大人?哼,他宋鹤卿一个臭种地的,靠运气捡来个四品官,连给我提鞋都不配,他敢抓我?我爹动动手指头就能废了他。”
这时,他手下冲他附耳道:“主子您忘了,老爷说那姓宋的就是个逮谁咬谁的疯狗,要您招惹谁都别招惹他。再说现在圣上龙辰在即,动静闹大了,怕是不太妥当啊。”
谢长寿听到后面一句,才算稍稍找回了点理智,不情不愿地抬起手,示意身后手下停下。他经人搀扶慢悠悠转过身,低头便往奄奄一息的小孩身上吐了口唾沫,恶狠狠道:“你小子咬我一口肉,我废你半条命,算是一笔勾销。以后再让我碰见,老子直接弄死你。”
狗腿子们也赶紧散开驱赶围观百姓:“滚滚滚!有什么好看的!再看眼珠子给你们挖出来!”
百姓作鸟兽散,谢长寿也经众狗腿合力搀往软轿,口中直呼晦气。
唐小荷忙不迭扑到阿祭身边,用手不停拍打着他的脸道:“你醒醒啊阿祭,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大夫。”
阿祭一身血污,眼耳口鼻皆有鲜血渗出,睁开眼,眼波却平静异常,抬起似乎骨折的手,将手里剩下的半个包子塞进口中,缓慢地咀嚼咽下,轻声道:“包子,真好吃。”
他的目光穿过唐小荷,落到独轮车的蒸笼上,仰头想要爬起来。
唐小荷看出他意图,鼻头一酸忙道:“你别动,我去给你拿。”
她想不通,这孩子怎么能在这时候都忘不了吃呢,到底是饿了多久啊。
唐小荷三步并两步跑到独轮车前,放眼一瞧却见蒸笼中空空如也,最后一个包子已经不知去向。
这时,谢长寿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轿前响起——“你们是在找这个吗?”
唐小荷转头一望,只见谢长寿手里拿着的,正是最后一个槐花包子。
“想吃啊?”谢长寿看着阿祭,嘴角勾出抹阴恻恻的笑,“自己过来拿。”
“阿祭!”唐小荷急了,“你不准过去!包子大理寺有的是,我可以再给你拿的!”
可阿祭好像听不见她声音似的,满眼就只有那最后一个包子,当真艰难翻过身,手脚并用,以肘撑地,一步步朝谢长寿爬去,身上的血在地上拖出一条长痕。
时光过了好似有十年之久,他终于爬到了谢长寿脚下,仰起了脸,看向被高举着的包子。
谢长寿乐了,说:“厉害,我这就把它给你。”
他松手,包子掉在了地上。
在阿祭想要伸手拿的时候,他接着抬起那条完好的腿,一脚踩了下去。
软白的包子被肮脏的鞋底左右碾磨,最后化为一摊乌黑烂泥。
谢长寿拍了拍手,满面厌恶道:“都把爷的鞋底给弄脏了,真扫兴。”
他上了轿子,在一帮狗腿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阿祭就这么定定看着地上那摊黑泥,两眼眨也不眨,木头一样。
唐小荷冲过去想将阿祭抱起来送医,结果发现这么小的个头居然还挺沉,想搀起来都难,累死她也没能将人扶起,她就只好向行人求助,可大家多为皱皱眉离开,并未有人伸出援手。
唐小荷只好硬着头皮把阿祭背起来,咬牙迈出步伐道:“阿祭你撑住啊,我一定会把你救到底的!”
“为什么……为什么……”阿祭在她背上喃喃念叨,声音微弱细小。
唐小荷生怕他咽气,连忙回应:“什么为什么?”
“他既然不吃,为什么要……抢我的包子。”
唐小荷被问住了,喉咙哽咽,强忍住眼里的泪道:“我也不知道啊,为什么他明明能吃饱饭,又要抢你的包子,明明看不上,又偏要将它踩烂,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啊。”
“阿祭,我只知道我把你当朋友了,你可千万不要有事,不然我会伤心死的,我真的会伤心死的。”
唐小荷只顾和阿祭说话,没太留意脚下,不提防便踩中石子摔了个狗啃泥,下巴磕生疼,一下子就把她的眼泪给疼出来了。
唐小荷憋着泪,确定阿祭没事,便想爬起来继续走。
正当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抻胳膊的时候,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到了她的眼前。
她抬头,看清那张脸的瞬间,万般委屈顿时涌上心头,忍耐半天的泪水夺眶而出,几乎是放声大哭道:“少卿大人,有……有人欺负我!”
宋鹤卿垂着他那双凉薄的狐狸眸子,打量着自家小厨子,以及厨子背上的小乞丐,眉头皱的能夹死路过的苍蝇。
他出来原本只是要兴师问罪的,毕竟哪有厨子到点不做饭。
现在看来,又有得忙了。
三炷香后,医馆中。
唐小荷下巴上的伤口得以处理,此时乖乖坐在板凳上,顶着两只泪眼一抽一抽道:“反正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那死胖子为什么要来找我的茬,虽然阿祭咬人是阿祭不对,但那死胖子也太欺负人了,临走还要糟蹋我一个包子。”
宋鹤卿站在唐小荷跟前,审犯人审多了,目光下意识便也带了审视,把唐小荷那张嫩到能掐出水的脸审了一通,一下子想起了有关国舅谢长寿的传闻——横行霸道,荒淫无度,男女通吃。
眼见便是天子龙辰三日灯会,那厮是真的丝毫不知收敛。
宋鹤卿脑海中闪过了百八十个足以将谢长寿收监的罪名,嘴上却不冷不热地对唐小荷道:“行了,人没事就行,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别再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了。”
唐小荷愣了,抬脸望向他道:“不三不四的人,你说谁啊?”
宋鹤卿下巴冲医馆里间扬了下,道:“你如果一开始没有同情心泛滥放走那贼小子,至于后面再去找他?不找他至于发生现在这种事情?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懂不懂,人要想保全自己,首先最重要的就是学会远离小人。”
唐小荷恼了,皱起眉道:“什么君子小人,阿祭是小人吗?他明明就是个很好的孩子,只是没有经人好好教导而已,你不要这样轻易给人下定论行不行。再说如果阿祭是小人,那谁是君子,你吗?你这么君子,不还是会糊涂判案把我误关大理寺?我看君子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
宋鹤卿被她这段话气得七窍生烟,却还找不出反驳的话,手指头指着唐小荷憋半天憋脸通红,最后只憋出来句:“你,你不可理喻你!”
“不可理喻也比冷血无情强。”
“你说谁冷血无情?”
“就是你就是你,你宋鹤卿冷血无情薄情寡义黑白不分,你这种人以后是找不到老婆的!”
“找不到就找不到,我找不到老婆关你屁事!”
老大夫见这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躲在帘子后头根本不敢说话,过了好半天,才擦着额头的汗弱弱发声:“少卿大人,里头那位小友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宋鹤卿:什么?人没救了?
男主前期就是个被工作压到没有同理心的社畜,后面心态会慢慢发生改变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