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这案子便已经被大理寺打回重审了好几次,但每次回来都还是拘役三个月,咱们手下人也是真的烦了,便闭着眼通了过去,这才到了您手里。”
宋鹤卿听完何进这番说辞,冷哼一声道:“在其位不司其职,今日你嫌烦,明日我嫌烦,若都嫌烦,大理寺干脆关门算了,两百胥吏全部遣返回家,在家睡大觉最是不烦。”
何进听出少卿话中怒意,葱花饼也顾不上吃了,忙道:“小的这就传下去,让他们将这案子打回当地重审。”
宋鹤卿却一皱眉:“别。”
“猫腻就出在当地,即便打回一百次,出来的也是同样的结果,日拖一日年拖一年,那些堆积如山的旧案陈案,不都是因此而来?断起来没头没尾,麻烦至极。”
“那依大人之见,此案该当如何?”
宋鹤卿目光稍凝,思忖片刻道:“传本官的话下去,派遣大理寺掌固邓招带领三十问事,前往祥远县缉拿罪犯杨文忠。顺带放出消息,就说这案子大理寺接了,会由少卿亲自给犯人定罪,其余衙门一概不准插手。”
何进一愣,没想明白都忙成这样了,怎么少卿大人还往自己身上揽活儿干。
“是,属下这就去办。”
何进硬着头皮领命,退下时却又犹豫,踌躇一二终是忍不住道:“少卿大人,小的有两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鹤卿呷了口参茶:“但说无妨。”
何进:“小的知您嫉恶如仇,一心为百姓着想,但您也得为自己做些打算才是。这杨文忠能如此逍遥法外,摆明了上头有关系在,您动他倒没什么,可这一牵扯,再把您自己给牵扯进去,这得不偿失啊。”
宋鹤卿放下参茶,些许不耐烦道:“明面是强抢民女这一桩,背地里究竟干了多少恶事还不曾得知,什么关系能护到这种无法无天的地步?我可不记得这朝中有姓杨的大官,只记得太初年间有个阁老名叫杨守德,门下学生无数,权倾朝野……”
说到这个名字,宋鹤卿两眼猛地睁大,他记起来了。
杨守德老家好像就是清水郡的。
难道这个杨文忠,和他有关系?
清晨的阳光照入房中,光芒明亮刺眼,打在宋鹤卿全身,像给他笼罩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大网。
他抬眼,扫了这光一下,漫不经心抬手遮住,嗓音冷清坚定:“无妨,本官心意已决,就按刚才说的办。”
“这……是。”
片刻之后,膳堂。
唐小荷看着被原样送回的葱花饼,挑起眉梢不悦道:“干嘛?”
何进堆着笑,些许不好意思地说:“是这样的小厨,咱们少卿大人不吃葱,这葱花饼味道虽美,但他老人家实在是无福消受,只能麻烦你再给他做点别的了。”
唐小荷:“上回的酸辣粉里也加了葱花,他不是吃挺香的吗。”
何进:“哎呀那点葱花被油一过不就看不见了吗,跟没有一样。”
唐小荷翻了个无语的白眼,接过饼转身前往灶台,嘴里骂骂咧咧道:“他这哪是不吃葱,他这是不吃看得见的葱,一大把年纪挑什么食,惯的他。”
她放下饼,转头扫了眼架上琳琅满目的食材,走过去拿起茄子道:“我给他炸个茄盒吧,配粥吃正好。”
何进讪笑:“少卿大人也不吃带籽的东西。”
唐小荷烦了,放下茄子叉腰道:“他还不吃什么,你一次跟我说清楚。”
何进掰着手指头数:“大人不吃茄子,不吃豆角,不吃韭菜,不吃生蒜,不吃葱姜,不吃胡萝卜白萝卜红萝卜绿萝卜紫萝卜……”
唐小荷只感觉两耳朵嗡嗡响,捂住耳朵大喊:“停!我要聋了,少卿大人今年是只有三岁吗!”
何进挠着头不好意思起来:“那倒没有。”
好歹虚岁二十三。
唐小荷忍无可忍:“那我给他做个肉沫蒸蛋总行了吧?”
何进更加不好意思,笑道:“我们大人……尤其不吃肉蛋。”
唐小荷:“……”
这狗官是怎么活这么大岁数的。
她将围裙一摘,抬腿就往门口迈:“这活儿我干不了,你们另请高就吧!”
何进赶紧扑地上抱住她大腿哀嚎:“别啊小厨!你不能因为大人一个就放弃我们这一大群啊!你走了我们吃什么啊。”
唐小荷不停蹬腿:“爱吃什么吃什么!喝西北风也和我没得关系!”
何进:“别介啊!咱们有话好好说,实在不行工钱再翻一番可好?”
唐小荷:“不稀罕!松开我!”
何进:“两番?”
唐小荷:“我唐小荷就不是为钱低头的人!”
何进:“三番?”
唐小荷:“你再这样我打人了。”
“四番?”
“……”唐小荷倒吸一大口气。
她从来不是为钱低头的人。
她就是稍微有点,脖子沉。
两盏茶的工夫后,香喷喷的麻婆豆腐出锅装盘。
因念着那狗官不吃肉,唐小荷特地将麻婆豆腐里的肉沫换成了菌菇丁,菌菇丁经煸炒后变得奇香无比,鲜美不输肉沫,混合重辣的浓稠酱汁包裹在每块嫩豆腐上,最后再往上撒点现磨的花椒粉,麻辣鲜香,入口即化。
唐小荷又盛了碗刚蒸好的白米饭,一并放入食盒道:“这个就得配米饭吃才香,我不信这世上还能有人拒绝麻婆豆腐,他要是连这都不吃,他就饿死算了。”
何进抹着口水直点头。
唐小荷送走何进,接着便忙着炸葱油,否则那么多葱叶子得吃到什么时候。
葱油没炸完,何进又回来了。
见唐小荷表情要骂人,何进忙举起空碗:“我是来给大人续饭的!”
唐小荷的眉头这才舒展开。
然后转眼就又紧皱上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她记得她往麻婆豆腐里加了起码大半碗的辣椒粉,正常人吃一口都得辣天上去,怎么这宋鹤卿不仅吃得下去,还能续饭?他是个什么妖怪?
唐小荷很是想不通,复盘之后觉得问题或许还是出在自己身上——辣椒加的不够多。
不行,不蒸馒头争口气,京城这么干燥的天,她毒不死他就算了,她还不能让他上火起口疮吗!
辣椒!继续加!
此后一连几日,唐小荷都趁夜里的闲暇时光在厨房手捣辣椒粉,觉都舍不得去睡,哈欠连天。
每次在她困到想要就这么算了的时候,“天香楼”三个字便一下子出现在她脑子里,令她精神一振,怨气激发到最大,手上力气也加大,好像臼窝里捣的不是辣椒,而是宋鹤卿的狗头。
“宋鹤卿,”唐小荷咬牙切齿,“你但凡能少关我两日,我犯得着窝在你这大理寺做大锅菜吗,你个狗官,死老头子。”
“阿嚏——”
书房中,烛火摇晃。宋鹤卿揉了揉鼻子,总感觉近来自己的喷嚏好像多了很多,但身体也没有着凉的迹象,不禁诧异道:“这大晚上的谁念叨我呢。”
他伸手捧起茶盏想要喝水,却发现茶盏里是空的,举壶倒水,壶也是空的。
“何进,何进。”
宋鹤卿叫了两声,未听到回应。
他回忆了一下,感觉今日一晚上似乎都没怎么见到何进,很是反常。
就在宋鹤卿思考时,他头顶上的瓦片似乎轻颤了一下,几缕灰尘从空中飞下,投入烛火中,化为轻烟。
宋鹤卿不动声色提起警惕,动手将未批完的折子合上,起身走出了书房。
外面,万籁俱寂。
大理寺内衙等同于三卿起居宅院,素日极少人出入,加之地方又大,各个门口把守再是森严,里面也是到处黑漆漆一片,没什么人烟气在。
宋鹤卿出了门,站在院子中,抬头看向屋脊,目光略过每一寸屋瓦。
如此看了一遍,未发现什么异常,他低下头,转身愠怒道:“何进,你小子又跑哪偷懒去了,当心被我抓到。”
他沿着路径缓慢往外走着,嘴里时不时叫着何进的名字,一直走到了二堂。
此时已过二更天,再敬业的胥吏也已歇下,二堂各处俱是漆黑,唯膳堂的灯火还亮着。
宋鹤卿盯着那处亮点,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抬腿走了过去。
膳堂中,唐小荷本急头白脸地捣着辣椒粉,突然听到“嘎吱”一声响,意识到外间的门被推开,动作顿时停下。
都这个点儿了,总不会还有人来吃饭吧?
这人……怎么连个声儿都没有啊。
唐小荷伸着耳朵仔细去听脚步声,听半天好不容易才听到。她发现这脚步声极轻极飘,根本不像急着找饭吃的样子,同时她又想到那个大理寺闹鬼的传闻,心跳瞬间加快,汗毛不由竖起。
她悄无声息地放下手中木杵,默默抓起了旁边的擀面杖,蹑手蹑脚走向门口。
随着门那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唐小荷抓着擀面杖的手不断收紧,嘴里也不停咽着口水。
时间一点点过去,脚步声在咫尺处停下,又是“嘎吱”一声,门开了。
唐小荷高举擀面杖,跳起来放声大喝:“什么人!”
宋鹤卿双腿一软,差点被她吓早逝。
作者有话要说:想想还是解释一下,男主现在离不开辣是因为精神压力很大,辣椒素能刺激肠胃蠕动,吃的过程中也能释放压力,有老婆在身边以后饮食会慢慢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