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桑葚,紫红紫红甜到心坎儿的大桑葚——”
“鸡丝凉面,浇红油撒小葱,香辣管饱的鸡丝凉面——”
“梅饮子哎,冰凉酸甜的梅饮子,开春喝乌梅,百病立马没——”
京城马行街上,沿街到处是小吃摊的吆喝声,打眼望去,挑担子的举篾盘的,各式点心果品,茶汤熟肉,令人目不暇接。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唐小荷穿梭在人流中,跟条逆流而上的鱼儿似的,步履极快,表情极慌。
她在大牢蹲了小半个月,灰头土脸,身上又脏又臭,五官模样都看不见了,就剩下双眼睛圆又亮。
过往行人注意到这脏兮兮的“少年”,只当是从哪冒出来的小叫花子,一个个跟唯恐躲避不及似的往两边退,自不会挡她的去路。
唐小荷一路连气儿不敢喘,马不停蹄地跑入大货行巷,一眼便看到天香楼门口飘舞着的彩楼欢门。
天香楼是整个京城最大最豪华的酒楼,楼里的头牌大厨每年都能入宫献艺,领的赏赐用车拉都拉不完,运气好点的被留在宫中当御厨,如此大小也算是个人物了。运气再好点的,获得陛下赏赐的金菜刀,那可相当于免死金牌,不仅能够世代传承,家族还是要被载入史册的,说句光宗耀祖都不为过。
“哈……终于到了。”唐小荷吁吁喘着粗气,眼里再也装不下别的,撒开腿迫不及待便往门口冲,“天香楼,我来——”
“砰!”
唐小荷摔了个猝不及防的狗啃泥。
堵在门口的酒楼伙计收回脚,居高临下道:“哪来的小叫花子,什么地方都敢闯。”
唐小荷颤巍巍抬起手:“我不是小叫花子,我是来,来当伙计的……”
对方表情一皱:“伙计?天香楼只在三月初一那日招工,这都三月三了,你迟了整两日,便是杂役也都招满了,当什么伙计,赶紧从哪来的回哪去吧。”
唐小荷一听,眼泪都要急出来了,爬起来哽咽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通融什么通融!你当你是谁啊!赶紧滚,别打扰我们开门做生意!”
一阵清风吹过,唐小荷的肩垮了下去,精气神都被吹没了。
她又抬头看了眼面前遥不可及的朱楼高阁,眼眶直发酸,转身浑浑噩噩离开了大货行巷,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钱没了,活儿也没了。”她盯着脚尖喃喃念叨,“赶了那么久的路,受那么多的罪,全部竹篮打水一场空,都没了。”
越想越委屈,她路也走不动了,当街哇哇大哭起来。
因她明显一团孩子气,少不得有热心肠的路人停下问她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了她。
唐小荷听到“欺负”两个字,越哭越伤心,心想我这不就是被欺负了吗?要不是被关牢里那么久,怎么会错过天香楼的招工时间。现在可好,连住哪都成问题了,回家的盘缠也拿不出来,难道真得当街要饭吗?
——都怪宋鹤卿那个狗官!
唐小荷气得牙痒痒,在心里大骂道:“要不是那个狗官冤枉好人不辨是非,我至于沦落到这么惨,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正当唐小荷想办法怎么出这口恶气时,路东边布告牌下有人敲锣吆喝道:“来一来看一看喏!大理寺现招膳堂大厨一名,待遇优厚,经验不限,先到先得!”
唐小荷耳朵一竖,小心思转了转,将泪一抹便冲了过去。
布告牌前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却没有人有将布告撕下来的打算,反而窃窃私语地揶揄道:“这大理寺上个月换了整四个厨子,咱们也不知道里头到底有什么道道,我反正不敢去。”
“你不去我也不去。”
“你们都不去,那我也不去。”
唐小荷好不容易从人后挤到人前,呼吸新鲜气儿的工夫,抓住牌子上的布告便是利索一撕,转头询问:“直接拿着它去大理寺报道就行了吗?”
围观众人懵懵点头。
唐小荷咧嘴一笑,将布告卷好往胳肢窝里一夹,拔腿便跑:“多谢!”
众人:“……”
转眼,大理寺大门口。
守门差役眉头拧成了毛毛虫,打量着面前灰头土脸的少年:“怎么又是你小子?”不是刚放出去吗。
唐小荷喘着粗气直摇头,将布告从咯吱窝一抽,松手展开道:“我……我是来应征厨子的。”
差役眉头皱更紧了,再次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唐小荷一遍,疑惑道:“厨子?就你?”
“我怎么了!不试试怎么知道!”那怀疑的眼神把唐小荷惹恼了。
口头掰扯有半炷香的功夫,差役似是认命,找人将唐小荷领进了大理寺。
主要现在除了她,他们也招不到别人。
前往膳堂的路上,唐小荷笑嘻嘻询问领路胥吏:“大哥,以后咱们大理寺所有人都吃我一人做的饭对吧?”
“这是自然,怎么,嫌累啊?”
“啊那倒不是,我只是有点好奇,像少卿大人这样的身份,也会和手下人一起吃公厨做的饭菜吗?他就没有个私厨什么的?”
“没有,少卿大人为官清廉,从不给自己开小灶。”
“哈哈这就好这就好!”唐小荷肚子里坏水翻得过于欢快,高兴的有点过于明显,抬脸看到胥吏狐疑的眼神,赶紧给自己找补,“我是这样想的,少卿大人既然也吃膳堂,若是我做的饭菜能得少卿大人赏识,他老人家一高兴注意到我,我不就又多了条路子吗?”
胥吏冷哼,满脸不屑:“哪有那么多路给你走,你先想办法过了今日这关再说吧。”
唐小荷:“哈?”
未等她询问缘由,膳堂便已经到了。
大理寺膳堂极大,可容纳两三百人,明暗两间分明,暗间是厨房,厨房正中三口大灶,东边大灶旁边是打饭窗口,活动起来很是便利。
唐小荷站在厨房中,正熟悉着环境,她身后的胥吏便道:“天色不早了,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开饭,你自己照量着办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唐小荷吓了一跳,瞪大眼睛转身问道:“什么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开饭?我这才刚来啊,都没个人带带我吗?”
胥吏已迈开脚步,不耐烦地嘟囔道:“膳堂现在哪还有人,反正你也最多撑到明天,凑合做顿滚蛋得了,我们才不浪费那个感情。”
眼见人走远,唐小荷急了,扬声道:“那你们倒是说要我做什么饭啊!”
胥吏声音缓慢飘来——“有什么做什么。”
唐小荷一头雾水,本来抱着坏心思进的大理寺,现在怎么感觉她是把自己卖了一样。
时间不等人,唐小荷没敢多想,转身到货架上找食材准备开工。结果这一找不要紧,堂堂的大理寺膳堂,能凑齐的就是一堆圆白菜,白菜还不知道是放了多久的,外面的叶子都烂了,吃它还得扒层皮。
唐小荷无语凝噎,又仔细把厨房检查一遍,找出一罐猪油膏和半袋玉米粉,还有一捆不知道放了多久都盖了一层灰的粉条子,除此之外,没了。
若说不幸中的万幸,就是葱姜酱醋一并不缺,窗口还晾了两大条鲜红干辣椒。
唐小荷看着这几样少得可怜的食材,很快有了主意,当即撸袖子舀水洗菜。
洗完菜,她刚开始还有耐心用刀切菜,但后来有点把她切魔怔了,便直接抡起两只胳膊动手撕起菜叶子来,也不知把圆白菜想象成了什么,她不仅越撕越有劲,嘴里还骂骂咧咧道:“宋鹤卿,你给我等着,我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的!你等着!狗官!”
把菜洗完撕完,唐小荷起锅烧油。
这厨房柴火充足,灶也冷的过分,不知多久没开过火了。直等唐小荷将锅烧热,舀下一大块雪白猪油放入锅中,猪油融化发出滋啦响声,清冷的厨房才重新出现烟火气。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猪油从雪白油块融化成微黄油水,底下还沉着少许油渣,油渣被复炸一遍,逐渐与油融为一体,整个厨房都飘着浓郁的香味。
待油开,唐小荷下入切好的辣椒蒜瓣,加入酱油等物,最后将撕好的一大筐包菜倒了进去,霎时间,水分充足的包菜与热油近距离碰撞,噼里啪啦的响声直要将房顶掀翻,浓郁的香气烟气从锅中喷涌而出。
唐小荷双手握着比她脸还大的锅铲去翻菜,得益于多年颠勺训练出的臂力,这大锅菜翻起来她并未觉得有多吃力,就是胳膊短不能翻太远有点烦。
翻炒过程中,唐小荷不忘往里加盐,菜叶被盐水一杀,水分全被逼了出来,哪怕一滴水未加,也能熬出小半锅的菜汤。
唐小荷又把那把沾灰的粉条洗了洗,洗干净丢进去了大半把。同时灵机一动,将那半袋玉米面倒盆里加水和了和,和到粘稠正好,她抓起一团面,“啪”地拍在锅沿上。
如此拍了一大圈,大功告成,上锅盖。
唐小荷热坏了,趁着炖菜的工夫,走到水缸前将自己的头脸洗了一大通,洗完神清气爽,长舒一口气,心情说不出的舒畅。
她看着几大盆洗菜用的水,觉得浪费可惜,便找到扫帚抹布将整个厨房洗刷了一遍。洗刷完菜也该出锅,她就又洗了遍手过去揭锅盖,锅盖揭开瞬间,白茫茫的雾气直冲房顶,菜香油香逼人。
锅中包菜发出“咕嘟咕嘟”的诱人声响,粉条吸饱了汤汁,从干硬粗糙变得软弹油亮。锅沿上的锅饼早已熟透,色泽金黄,贴锅那面起了层酥脆的焦皮,有的从锅沿滑了下去,浸入汤汁中吸足了汤,变得软软嫩嫩,随火力颤巍巍打晃。
唐小荷将灶火泼灭,算着时辰应该差不多了,往外探头却不见人来。
她担心菜放时间长了影响味道,便走出厨房,双手往腰上一叉,扯开嗓子朝着四面八方高喊:“开——饭——啦——”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街道名字京城布局参考了北宋汴京,朝代属于架空,所以食材名字我也不硬拗古味了,生活中叫啥就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