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唐小荷喊的嗓子哑了也不停歇,一大早比报晓公鸡还准时,到点就开始嚷嚷。
“三月初一到了,天香楼已经开始招工了!过了今天我就得等明年,你们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就是再把我关一万年人也不是我杀的!放我出去!”
狱卒掏着耳朵走过来,皱着表情道:“你小子是真有劲儿啊,这都快小半个月了,你天天喊你就不嫌累?”
唐小荷:“累死也比关在这里强!放我出去!”
狱卒一脸无奈,甩着手里的钥匙,慢悠悠走向唐小荷所在牢房。
就在唐小荷以为奇迹发生的时候,狱卒又头一调,步伐拐去了她隔壁马大壮的牢房。
“大人说你是被冤枉的,辛苦关你这么久,行了,门开了,回家去吧。”
马大壮跪下磕头,喜极而泣:“宋大人真乃包公转世啊,小人的的确确是被冤枉的!”
“我呢我呢!”唐小荷在牢房疯狂招手,两眼直冒亮光,“还有我啊狱吏大哥!我也是被冤枉的!”
狱卒看了眼唐小荷,本来手都要摸到钥匙上了,忽然想到少卿交代他那句——“唐小荷在京城无亲无故,若与马大壮同时放出,必会遭到他的报复,先不着急处置。”
狱卒手又放下,语气不善:“你什么你,大人让放出去的是他不是你,关你什么事?安生在这关着吧。”
唐小荷人傻了。
她看着马大壮得意洋洋的眼神,想不通怎么他都能出去,自己却不能出去,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啊啊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唐小荷急红了眼,疯狂去晃牢栏,“我唐小荷一生积德行善,杀鱼都不杀抱籽的,我怎么会落得这么个境地!老天爷啊,你怎么就是不开眼呢!既然做好人没好报,那我以后就要做大大大坏蛋!”
狱卒:“弄坏栏杆得赔钱。”
唐小荷忙撒开手。
……
初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马大壮出了大理寺狱房,险被灼热的阳光蛰了眼,拿手挡了下,对旁边的狱卒笑道:“这几日多亏您老照料,小弟定会记牢您这份恩情。”
“行了行了,快走吧。”
“哎,好嘞。”
一番客套完毕,马大壮经人引领,出了大理寺的东角侧门。
迈出门的那刻,他面上神情一变,眼神又阴又冷。
“哼,算唐小荷那小子走运。”马大壮低声叱骂,语气凶狠,“若能和我一起出狱,老子说什么也得卸他一条胳膊腿,让他多管闲事。”
他骂完,眼神抬起,视线掠过熙攘的人群,小声道:“京城反正是不能待下去了,不如回老家避避风头,正好看看娘和小妹。”
话音刚落,只听“砰”地一声闷响,马大壮白眼一翻,直直往前栽去。
张宝手持棒槌瑟瑟发抖:“不会没气儿了吧?”
王才安慰他:“不至于不至于,没气儿了找地方埋了便是,又没人看见——看什么看!没见过大理寺断案啊!”
二人招来差役,合力将马大壮抬上排车,拿布一盖,拉着前往修缘客栈去了。
夜晚,月黑风高。
惨白的月光透过橱窗,洒了满地白霜,凉风推窗而来,在整间房屋游荡,到处是森森凉意。
马大壮悠悠睁开眼,紧接着便倒吸一口凉气,手不自觉捂向了后脖颈,嘴里骂道:“奶奶的,是谁暗算老子——”
说话时他抬起头,只一眼,他就被吓愣住了。
眼前是足以令他刻骨铭心的场景——修缘客栈后厨。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他慌了,起身便往门口跑,结果不知怎么门就是打不开,活似从外上锁。
“该死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猛地踹了门一脚,没将门踹开脚还踹生疼,转头便想去钻窗。
结果这一转头,差点让他魂飞魄散。
昏暗中,只见切菜的案板前立着一只宽凳,凳子上坐了一个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女人上穿红绫罗衫,下穿浅石绿长裙,鲜血顺着女人的指尖缓缓往下流淌,砸在地面,发出“滴答”的声响……
“啊!”
马大壮瘫坐在地,身体不停往后缩,目眦欲裂:“这不可能!一定是我在做梦!对!我在做梦!”
他赶紧闭上眼睛,额头冷汗直流,面上肌肉震颤,嘴唇子哆哆嗦嗦道:“就是在做梦,梦醒就好了,梦醒就好了……”
这时,宽凳上传来幽幽歌声——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歌声越来越近,逐渐变成了在马大壮耳边呢喃。
马大壮听着歌谣,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森森寒气,仍是害怕,全身抖若筛糠。
可抖着抖着,他竟从眼中抖出两行热泪出来,颤声呜咽道:“九娘,九娘,你原谅了我吧,我那日真是失手啊,若非你言语激我,我岂能将刀落下,我,我那般爱你……”
蓦地,歌声停了。
原本幽怨哀婉的音调,一下变成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分外诧异道:“好家伙,还真是你。”
马大壮睁开眼,只见厨房亮起数盏烛火,举着烛台的人从暗处一一走出,身上穿着大理寺蓝灰公服,身份不言而喻。
而站在他面前的“九娘”,其实是个桃花眼小白脸假扮的,正经八百的大男人。
马大壮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气得猛捶地面叱骂道:“你是什么人!”
崔群青将秀发甩到肩后,清了清嗓子温声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崔名群青字寻盎,出身五姓七望中的清河崔氏,十八岁中举,十九岁进士及第,同年入翰林,二十岁……”
宋鹤卿将他一把推一边去,皱着眉头定定盯了马大壮一眼,对手下人吩咐道:“带回去,升堂。”
午夜的大理寺,讼堂灯火通明,三班衙役分列两侧。
宋鹤卿一拍惊堂木,冷脸沉声道:“马大壮,本官问你,你与白九娘青梅竹马,自小情意深重,在她被夫家赶出门后你甚至还曾苦苦寻找过她,如今究竟为何对她痛下杀手。”
马大壮冷嗤一声,破罐子破摔似的不怯不怵,直直盯着宋鹤卿道:“看来宋大人打听的还挺多,是,我是撒谎了没错,但你们能凭这就给我定罪吗?人证呢?物证呢?我刚刚被吓傻过去了,说的都是疯话,你们不会信了吧?”
王才看不下去,向宋鹤卿附耳道:“大人,不如先给这小子来上四十大板。”
宋鹤卿未语,只定定看着马大壮,双目一眨不眨。
马大壮开始还能撑,但慢慢的,他就感觉头皮发麻,魂魄都要被那凌厉的视线击穿似的,逐渐受不住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这少卿大人年岁不大,周身气势却全然不青涩,不怒自威。
突然,高堂之上的人开口:“马大壮,这是本官在给你机会。”
“只要本官想,有的是一百种法子撬开你的嘴让你吐出实话,毕竟大魏律法上,可从没说不能对嫌犯动刑。但本官念你离家多年,不想你入狱前缺胳膊少腿的见亲人最后一面,你别给脸不要。”
马大壮这下彻底慌了,抬起头眼仁震颤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娘和小妹也来了京城吗!”
宋鹤卿未答,定定看他。
马大壮神情崩解慌乱,眼神闪烁,开始不停捶打着自己的头,涕泪横流道:“我不孝,我对不起娘,我也不是个好兄长,我对不起小妹。”
宋鹤卿:“本官再问你最后一次,招还是不招。”
马大壮停下动作,头埋至最低,一咬牙道:“我……招。”
录事连忙提笔,预备记下案情。
马大壮握紧双拳,通红着眼道:“从找到九娘起,我就没有一日不想和她成亲,可她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还经常当着我的面和客人调笑,这些我都忍了,只想着是她漂泊在外,性情变了些也正常,只要我待在她身边,她迟早会回心转意。”
“可我没想到,自从那个唐小荷到了客栈后,她整颗心都扑在了唐小荷身上,不仅整日往后厨钻,到了夜里还去给姓唐的献殷勤,还亲手给他下面,我都从来没有吃过她做的面……”
宋鹤卿面色不改,波澜不惊道:“然后呢。”
马大壮抹了把眼里的泪,继续道:“姓唐的没开门,她的面没送出去,我在楼下听见动静,便提前穿好了衣服,待她下楼,提议和她去后厨聊聊。她同意了,放下面随我前去,但聊了没几句便不耐烦起来,还说了许多伤我的话。”
“说了什么?”宋鹤卿问。
马大壮吸了下鼻子,顿了许久,才哽咽道:“她说,她不想再这样和我纠纠缠缠了,她想要有新的生活,新的男人,她不想再回到过去,也不想再看到我,让我滚,永远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
马大壮痛哭起来:“我,我当时气愤极了,就顺手拿起案上的菜刀,抵在她脖子上,想逼她答应和我成亲。可她根本不害怕,连叫喊都没有,就对我冷笑,说我是窝囊废,说我当初连带她私奔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哪来的本事砍死她,让我有种就砍,不砍不是男人……我,我真的是气急了,所以,所以……大人!我给您磕头,您就饶我一条生路吧!我也是一时糊涂!我本性不坏啊!”
宋鹤卿视若无闻,闭眼重现当夜场面。
马大壮一刀砍死了白九娘,往外跑时带走了砍人的菜刀,匆忙中不知如何处置菜刀,便扔到了路过的井里。偏偏这么巧,唐小荷这时候到了后厨找食吃,撞到了白九娘横死现场,马大壮听到动静,将计就计又跑了回去。因夜色黑,唐小荷看不见他身上本就带有的血迹,他又冲入血泊刻意混淆,这才洗清自己的嫌疑。
马白二人的过往从未与外人说过,若非宋鹤卿派崔群青去他老家一趟,又使计谋诈出实话,这案子远没那么好结。
又是一夜过去,天际翻出鱼肚白,晨光照耀在官位后的獬豸腾云图上,邪祟散去,万物明朗。
宋鹤卿站在公案前,手捧参茶小呷一口,看着堂外抱头痛哭的三人,冷不丁道:“哭吧,哭完了好上路。”
崔群青还是穿着那身红配绿的女装,眼瞅着宋鹤卿,十分做作地捂紧自己小心脏,倒吸凉气道:“好可怕,好残忍的一句话,你这大理寺少卿怎么当的。”
不过确实,无论换哪朝律法,刻意杀人都是斩首示众的死罪。更不提宋鹤卿还是个劳碌命,做事极其讲究速度和效率,阎王要他三更死,宋大人不留他到二更,早死早完工。
“有因必有果。”宋鹤卿又喝了口参茶,淡然道,“我虽不能保证将这个大理寺少卿当的有多好,但起码不会放过一个真凶,冤枉一个好——阿嚏!”
宋鹤卿揉着鼻子,不解道:“着凉了吗?”
此时此刻,大理寺监牢中。
唐小荷手抓牢栏,嘶声力竭地大骂:“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宋鹤卿你善恶不分冤枉好人!你个狗官!大狗官!”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始增加男女主互动,美食线也算正式开始,以及友情提示:女主到现在都不知道男主长什么样~
“妾发初覆额……”
出自《长干行·其一》唐 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