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空气长久干涩。
林施微说不出话，易闻圻安静等待。
至于前面俩人，更是训练有素如机器人般待机。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眼熟的邻居偶然路过。车子熄灯停在路边，正常人肯定想不到里面有人，结果邻居走到车头前，借路灯冷不丁看到前排两张面无表情的人脸，吓得一个趔趄。
“有病吧。”邻居骂骂咧咧，狠狠瞪了好几眼。
后排林施微被逗笑，车内气氛活泼了些。
等她笑够了，扭头看向易闻圻：“易先生觉得我想要什么？”
易闻圻解锁另一只手机，是他常用的，推过来淡淡说：“这是中美校长的微信。”
林施微看到备注名心头一跳，确实是她校长的名字，不过她在校时只是个小小本科生，根本没有校长的联系方式。
易闻圻松弛坐着，带着上位者独有的漫不经心：“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引荐。”
他的声音冷得像跟陌生人说话。
林施微反而不习惯了。
从认识伊始，易闻圻脸上总是挂着笑，或戏谑或调侃，从没这么冷淡。
不过想想也对，他们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像易闻圻、何堪，甚至柳笑婷，他们不讨厌你的时候可以把你当熟人相处，当然也随时可以用一句话将你推远。
想通这一层，林施微不再纠结，定了定神问：“易先生什么意思？”
易闻圻手指抚摸似的划过备注名：“付校长在艺术界的地位你比我更清楚，有他提携，你在美术圈的路会顺的多。”
“所以，这是我的封口费？”林施微嘲弄地看着他。
易闻圻这次倒没接茬儿。
林施微把手机推回去，郑重道：“如果是封口费，那就不必了。”
其实林施微很想要。
大四上学期，她试着申请研究生，可惜这行人挤人挤人，心仪的导师那儿排队排到三年后，她毕竟是中美的本科，不肯去其他院校屈就，只能选择就业。
原以为工作赚钱也不错，结果刚出校门又栽了跟头，断了模特圈的路，她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开美术班的。
现在付校长的微信名片摆在面前，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她清楚易闻圻开口，付校长给个薄面，起码能在中美读个研。
但她确实不能要。
恋恋不舍看了最后一眼，推回去。
她的小表情被易闻圻尽收眼底，问：“怎么说？”
林施微抬头，眼神清明坦荡：“易先生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你说。”
“你怎么知道那个电话号码是我的？”
顿了顿，“你查我？”
不怪她疑心，易闻圻来的实在太快，仅仅过去了一个小时，他就查到了手机号码主人，然后又顺藤摸瓜查到了她的住址……信息泄露让林施微很不安。
但是易闻圻说：“没有，我没查你。”
林施微眸光流转：“那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问题已经问完了，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是封口费就不必了？”易闻圻果断转变话题。
他要是被小姑娘一直牵着鼻子走，那也不用混了。
林施微一怔，随即很守信用地回答问题：“易先生以为我为什么要给你发消息？”
“我不喜欢没有根据的猜测，你为什么要发消息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我只关心你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听起来是一个意思。”
“完全不一样，”易闻圻偏头，车内晦暗的光落进他眼底，又折射出一点眸光，“那些大段的感性的剖白就不必赘述了，直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林施微忽然觉得易闻圻很陌生。
比刚才感觉到的还要陌生。
身旁这个人和下午故意捉弄她手凿冰球的人，仿佛不是一个人。
他精明得可怕，也冷漠得可怕。
“那我跟你不一样，我好像更关心你不屑的东西。”林施微沉沉说。
“无所谓。”易闻圻毫不在意，下巴微沉，“回答我的问题。”
沟通无效。
林施微有些无奈，简短说：“我没有目的。”
易闻圻盯着她的眼睛。
林施微此刻真诚的像透明玻璃：“你来了，我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她拍照片录音，费劲拿到易闻圻的联系方式发过去，确实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地想要提醒一下易闻圻而已。
虽然两人关系谈不上好，甚至算得上恶劣，但是易闻圻在那段感情里是受害者，他不该被欺骗。
林施微意思九曲十八弯，易闻圻还是听懂了。
他不禁笑起来：“你还挺好心。”
“举手之劳，也不算多好心。”
“如果不是前一句话。”易闻圻悠悠说道。
林施微闻言皱眉。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易先生有话不妨直说，我上了一天班，很累，没心情做阅读理解。”
“就是——你说如果是交换，那就不必了，言外之意如果在其他条件下，你或许会接受我的帮助。”
“……”
“所以什么条件下，你会接受？”
林施微无语地看着他。
易闻圻安静地等。
良久后，林施微小声又困惑问他：“难道你不觉得你应该谢谢我吗？”
易闻圻头很轻微地一偏，似乎不太理解。
林施微：“不管怎么说，我告诉你你的未婚妻……我可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我没有，我没有让你蒙在鼓里，虽然实话难听，但你不该谢谢告诉你真相的人吗？”
“还是说，易先生是那种俗人，宁愿被欺骗也不愿意正视现实，以至于恼羞成怒迁怒好心告诉他的朋友……”
顿了顿，薄凉一笑，“哦，我们好像也算不上朋友。”
易闻圻沉默无言。
林施微越说越觉得没意思，烦躁摆摆手：“算了，我跟你说不通。”
同时拉开车门准备下车。
不妨右手手腕被人握住。
她回头，是易闻圻。
顺着他西装袖子看下去，一只四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正牢牢握住她还露一截睡衣的手腕。
被握住的部分酥酥麻麻，像通了电般沿着胳膊传导，经由胸腔直抵心脏。
林施微一时忘记挣开。
易闻圻低垂眼眸：“抱歉。”
林施微默然，过了会说：“没事。”
“把门关上。”
“嗯？”
“我还有话跟你说。”
林施微犹豫了几秒钟，最后想着易闻圻今晚估计受的刺激不小，毕竟女朋友不但劈腿，还劈腿了另一个女人，换成谁都不好接受，于是暂且不跟他计较。
她盯着依旧牢牢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低声：“你先放开我行吗？”
话音刚落易闻圻立即松开她，又说了句“抱歉”。
林施微关上车门，把被扯的滑落的外套重新裹紧：“你想说什么？”
易闻圻态度和软很多，轻声问：“想问你，有什么事我能帮到你吗？”
林施微回头，对上易闻圻的眼睛。
后者解释道：“别误会，不是封口费。”
语气是她熟悉的调侃。
林施微轻笑了一声。
她认真想了想，又摇头：“算了，也没什么。”
像吕紫杉说的，那档综艺每期的走向都被各家公司联合敲定好了，她就算削尖脑袋钻进去也混不了几期，没啥意思。
至于付校长那边……她教小孩画画的事业刚刚走上正轨，目前对深造没有太大的需求，并且也没时间。
“真的没有吗？”易闻圻像狡猾的狐狸引诱小白兔上当。
林施微干吞口水。
大四指导她毕设的教授告诉她：“施微，这个世界经常性地埋没才华，无论你做那行，只要想成名，除了日复一日打磨技术，还要记得主动寻求和利用资源。”
林施微把这话记到心里。
但真面对“资源”本人时，她却不笨到不知开口求援。
“资源”本尊亲口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这样的机会，不是天天能遇到的……
再错过可能就真的没希望了……
林施微清了清嗓子，不熟练地求人办事：“其实有一件小事……”
易闻圻笑了，似乎很满意：“什么？”
“你知道《梦想新天使》吗？是个正在筹备的新综艺。”
“听说过。”
“周二我去参加面试，得到消息说海选位和出道位都内定了，所以我被刷下来了……”
她说完偷眼去看易闻圻的反应。
从上次叶敏衡事件来看，易闻圻是不愿意沾惹俗事的。
她不确定自己的要求是否触及对方的底线。
好在易闻圻的反应倒没想象中坏，问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尾音意味深长。
林施微稍微一琢磨就发现自己陷入逻辑陷阱。
东升集团是《梦想新天使》最大赞助商是公开的信息。
可问题是易闻圻从来没说过自己的身份，东升集团董事的身份是她百度出来的。
这不成了……
易闻圻笑意悠悠：“林老师，你查我。”
林施微：“……”
显得她还挺猥琐。
易闻圻：“开口跟我要资源，胆子不小。”
林施微耍赖：“是你主动问的。”
“计划这事多久了？从第一次见面起？”
他的嗓音在深夜里听起来更具有压迫感。
林施微怂了：“不是。”
“那是临时起意？”
“也不是。”
“准确的说，周二面试挂了后冒出来的想法。”
“那下午怎么不提？”
“你不给我机会，”林施微微笑脸，“我忙着手凿冰球。”
易闻圻笑起来。
笑够了，他认真说：“我知道了，但是我也有个条件。”
林施微心跳加速，不敢置信易闻圻真的会同意，现在别说一个条件，十个她都答应，克制着激动：“您说。”
“你代替柳笑婷，来我这儿上班。”
林施微愣了。
什么叫代替柳笑婷？
还去他那儿上班？
柳笑婷……在他那儿算上班？？？
猛然醒悟，林施微瞪大眼睛：“你们……你们……”
“她不是我未婚妻。”易闻圻言简意赅。
林施微消化了会儿：“所以她是替你挡人的？”
“是。”
“现在被我发现了，你觉得不安全，所以物色新的挡箭牌。”
“很聪明……林老师，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
“性取向？”
“普通。”
“那我们是否能合作？”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林施微张口结舌。
目前的情况是她万万想不到的，她本意是不想易闻圻被骗，凭一股正义感发了短信。
结果现在要把自己搭进去？
不是……
到底什么情况……
见她犹豫，易闻圻说：“你先回去想一想，不用着急给我答案。”
林施微僵硬点头。
易闻圻：“时候不早，回去休息吧。”
林施微点点头，顺嘴说：“你也早点回家，路上慢点……”
说完才意识到易闻圻有司机，她跟易闻圻说不着。
笑一笑，她打开车门，一只脚踏出去后又收回。
“对了，上次我们说好的……”
易闻圻抬眸，眼神落过去，看到身边的女生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塑料方盒，打开拿出一张印刷清晰的——
“我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