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璀璨里，拍卖已走到后半程。
易闻圻第三次回头，精准对上朱晶的眼睛。
后者无法呼吸，恨不得给他下跪磕头：“真抱歉，易先生，小林她还得要一会儿才能来。”
易闻圻嗓音里透着浓浓的压迫感：“她到底怎么了？”
“……身体不舒服。”朱晶瞎说八道，根本不敢看他。
易闻圻见状皱眉，没说话。
倒是坐在他后面的何堪听到，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那位林小姐还会身体不舒服？”
朱晶陪笑的脸比哭花了还难看。
稳住易闻圻，朱晶瞅个空档快步走出晚宴厅，通过手机app调到后台领班的频道，结果因为太着急，在说话的前一秒不慎手滑，联系错了人：“给林施微打电话，今晚说什么都得把她叫回来。”
接到消息的人刚好是留守后台的孙姐，听到朱晶的话一头雾水。
这边朱晶发觉找错了人，又忙着调频道。
没等跟领班取得联系，孙姐这边回话了：“林施微吗？她去哪儿了？刚刚还在我这儿说话呢。”
朱晶调频道的手顿住。
片刻吼，“你说什么！她刚在哪儿！”
孙姐被震得一抖捂住耳朵哀求：“晶姐您小点儿声成吗？我耳朵都要聋了。小林啊……她刚才在我们后台，说是帮易先生催进度，还拍了张拍品的照片说要给易先生留作纪念。”
耳机内外一阵沉默。
小孙迟钝地意识到不对，无意识吊起肩膀：“不是吧晶姐，小林有问题？！”
朱晶气血上冲：“还不赶紧打电话！”
夜深了，天幕漆黑，月光如银。
林施微坐在出租车里，头抵着车窗放空看向远处。
耳边是嗡嗡的胎噪音，颇为吵人，但她无知无觉。
突然间，大腿没有预兆地发麻，一阵一阵，很有规律。
林施微低头一看，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ip显示北京。
不用接都知道是谁，她连按两下锁屏键挂断电话，抬头又看向窗外。
五公里外的小孙要吐血了：“晶姐，她不接。”
“继续打！”
……
“又挂了，还打吗？”
朱晶深呼吸，把旺盛的火气压下去，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问手下人：“她刚才去你们那儿到底干嘛了？”
小孙按着耳机对讲键，不自觉面露难色：“真没干什么，先说易先生想要徐渭的画，然后问那副画什么时候拍，我跟她说了后她安静站了会儿，走之前拍了张照。”
“拍什么照？”
“就那幅画的照片。”
“立即拍一张一模一样的，发我手机上？”
“好的马上……我靠！晶姐，不用发你了，我知道她来干什么的了——她拍走了易先生手机号！”
原来是这样。
朱晶冷笑一声，旋即训斥道：“小孙，我说你来庄园也五年多了，干的时间比我都长，怎么这点警惕性都没有？让你待在后台就是让你盯好了，你以为放假啊？”
“她打着易先生的旗号，我哪儿敢拦啊，再说下午易先生和柳小姐要看看拍品，就是她带着去的，谁想到她来这么一手。”
“……”
得知林施微的真实目的，小孙把心放回肚子里，说道：“就拍了个照，还好吧，我还以为她是啥江洋大盗，要跟同伙里应外合冲进来抢拍品，吓得我直接锁了后台的门。原来是为了易先生，说实在的晶姐，这种女孩咱们不是见了一个两个了，哪个月不闹出点幺蛾子，没必要大惊小怪的吧。”
朱晶气笑了：“没必要大惊小怪？你真是守着金矿都能穷掉了裤子，就惦记别有人抢你那几件宝贝。林施微眼光比你高多了，你知不知道你那些东西打包加起来也不如易先生的手机号值钱，他本人才是方圆五里最值钱的宝贝！”
小孙目瞪口呆。
无线电通讯终端那头的朱晶更加目瞪口呆。
她刚一转身，瞥见地面一双深棕色皮鞋。
顺着看上去，朱晶心脏似乎被人捏爆了。
长廊幽静，易闻圻不知何时走过来，站在灯下阴影里，五官模糊成一团，看不出情绪。
你那些东西打包加起来也不如易先生的手机号值钱……
他本人才是方圆五里最值钱的宝贝……
大概被林施微传染了。
她居然也办出这等蠢事。
朱晶闭上眼睛。
心如死灰。
安静良久。
终于易闻圻开口，嗓音冷肃：“怎么回事？”
朱晶睁开眼带着哭腔：“真的对不起……易先生您听我解释……”
“你今晚说了很多次对不起，小朱，直说吧，是不是小林出事了？”
“她……去后台，偷拍了您的手机号。”朱晶心跳若擂鼓，快把自己吓死了。
泄露最重要客人的个人信息。
按道理说开了她都不为过。
朱晶为自己在香枫的职业生涯默哀。
但易闻圻的反应是她料想不到的。他几乎没有任何反感情绪，平静转身，留一剪高大宽阔的背影在长廊。
“Lisa，不常用的那只手机在哪里？”
庭院里月明星稀，山风徐徐，夹杂着清新的芳草味儿。
易闻圻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微昂着头，察觉自己的心情毫无道理地愉悦。
“在王府井的老宅里，您现在需要吗？”
“你去一趟，看看有没有人联系那个号码。”
他回到晚宴厅，拍卖程序已经全部结束。几个商界德高望重的前辈过来攀谈，他不得不多停留一会儿。
八点五分，借Lisa打回来的电话，易闻圻向何董事长提出告辞。
“易先生，您拍的画……”
“不急，改日我再来取。”易闻圻打断他，微一点头离开晚宴厅。
何董事长张口结舌，饶是混迹商圈二十年，此刻也觉得下不来台，偏头跟身边的一个老总笑：“瞧易先生，下午还稀罕得什么似的，这会儿反倒不急了。”
周围都是人精，贯会打圆场，哈哈笑道：“易大公子女朋友都留在这儿了，何总您就别替徐渭抱屈了，肯定不是一般的急事，您说是不是柳小姐？”
柳笑婷正发呆，忽然被点名“啊”一声，笑笑：“是啊，还没见他这么失态过，何总，易先生真的很喜欢这幅画，多谢您忍痛割爱。”
门厅处易闻圻已经上车，Lisa的声音通过听筒漏两丝音。
“易总，手机我看了，消息很多但都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四条短信。”
“什么内容？”
“我没敢擅自点开，暂时不知道。”
“点开看看。”
十来秒后，Lisa声音不大自然地汇报：“是柳小姐和她女朋友的亲密照，以及她们私下的谈话内容……”
“……”
“我现在就去查机主的身份。”
“不用了。”
易闻圻挂断电话。
晚九点钟，林施微到家，提溜着浴巾到卫生间卸妆洗澡。
水哗啦啦地流，她闷在暴雨般地水柱里发呆，偶尔像通电的机器人，执行简单的洗漱任务。
这澡洗了一个小时。
出来后一边擦头发，一边拿着手机摔进被子，舒服极了。
点开短视频app，刷了五分钟却看不进去，索性锁屏关灯睡觉。
忽然叮叮咚咚来了个电话。
林施微脸埋在被子里瞎摸索，摸到后眯着眼接通。
“喂？”
“林施微？”
林施微一个激灵坐起来。
“易、易先生？”
“我在你家楼下，下来。”
说完挂断，通话结束。
楼上林施微傻眼了。
她僵硬去看墙上的夜光表，此时距离她踏进家门刚过了一个小时。
特么刚一个小时……
易闻圻就找来了……
卧槽……
林施微干咽口水，慌张起床，拖鞋都穿错了脚。
她匆匆披了件外套出门，片刻又捅开门，拎了只兼职时常背的帆布袋子，还不忘顺手扔垃圾。
楼下，隔着漆黑如墨的车窗玻璃，易闻圻看到一条修长窈窕的人影掀开垃圾桶，把圆滚滚的垃圾袋甩进去，然后似乎是怕被桶盖砸下来的风扑到，丢开手撒腿就跑。
Lisa眉头紧皱，跟老板交换眼神时，却发现了一抹很淡的笑意。
林施微扔完垃圾拍拍手，从包里摸出单独包装的湿纸巾擦手，走到街边熟悉的奔驰车前。
车门解锁。
林施微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明白是让她上车的意思。
她拉开门，坐进去。
车里一共三个人，主副驾分别是司机张伟和Lisa。
易闻圻坐在后排右侧，二郎腿随意并拢，上半身仰靠着靠背，姿态松弛优雅。车顶弧下来的部分挡住惨淡月光，他个子很高，因此大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林施微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心脏一下又一下跳得极快。
“易先生找我。”她鼓起勇气率先打破宁静。
两人一左一右占据后排两个座位，中间扶手箱柔软的皮革上，易闻圻推过来一只手机。
屏幕亮着，在黑压的车里格外刺目，显示短信界面，一列三张照片。
“照片你拍的？”易闻圻问。
林施微看了一眼，沉默。
几秒后哑着嗓子：“是。”
黑暗中，易闻圻也沉默，颀长的胳膊慵懒搭在大腿上，食指带动中指和无名指，富有节奏地一下下敲击膝盖。
林施微看得心惊肉跳。
片刻，只听易闻圻冷冷一笑，带着不屑和嘲讽，薄唇微启，问：“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