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份能长做的兼职。”
电话里,吕紫杉夸下海口,“待遇前所未有不说,用人单位来的人气质还特别好,说话办事贼有章法,一看就是正规大公司的精英。他们说了,公司活动很多,如果做得好,希望能长期合作,以后有需要优先联系我们,所以我说是份能长做的兼职。”
林施微大学学美术,中国画专业,听着浪漫仙气,实际毕业即失业,她大部分同学回老家应聘辅导班的老师,又或者继续深造试图混个名堂,
林施微大三时也纠结过回老家还是继续读研,最后凭借大学四年攒的钱,在京市开了一间工作室,平常招招学生,也卖卖画作。只不过运转费用巨大,她不得不找些别的兼职贴补工作室的开销。
吕紫杉是京市一家经纪公司的经纪人,给林施微介绍的工作是去某活动当礼宾。类似的兼职林施微大学时就常接,工作轻松,薪资日结,回报对大学生来说也不少。恰好她身量高挑,比例优越,以及一张精致的妩媚的脸蛋,用吕紫杉的话说,就是为当花瓶而生的。
“日薪多少?”任凭吕紫杉夸得天花乱坠,林施微并未即刻心动,而是先询问工资。
通讯另一端的吕紫杉胸有成竹,吊了林施微好一会儿胃口,才报出一个数字。
“一小时,两千?”林施微重复。
吕紫杉在那头笑:“是,你没听错,一小时两千,如果不是这个待遇,我至于专门打电话给你吗?”
也是。
林施微对吕紫杉的说法接受良好。
之前做的活动,最高一天也就拿两千三,这个活动一小时给两千,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况且一般有活儿,吕紫杉都是在工作群里发布,谁有兴趣谁报名,专门电话通知还是第一回。
“有链接或者招聘要求吗?发给我看一下。”
“没有,用人方挺奇怪的,只接受纸质简历,而且不肯加微信,说明天他还回来公司找我,让我把有意向的简历当面交给他。”
“……你确定不是拉去噶腰子的吧?”
“……”
事出古怪必有鬼。
林施微对这份兼职的期待值一下子降到及格线下。
墙上的时针指到“12”,太阳也挂到天空正中,明耀的阳光穿过日纱落在人身上,拖出虚虚的影子。
很快影子走到冰箱前,拿出了一袋沙拉和一个鸡蛋。
刚毕业拮据,林施微的画室开在商住两用的soho里。她租了相邻的两间loft,征得房东同意后自费把一层打通,连成阔朗的工作室和教学区,二层一间当办公室,一间当卧室。
工作和生活无缝交织在一起,好处是省了通勤时间,适合林施微懒懒的性格,坏处是私密性确实差了点儿,当初她妈来京市看到女儿的生存环境,心疼地差点儿要掏养老钱给她租个房子。
林施微剪开袋子把菜叶倒进碗里,又把水煮蛋切成四瓣丢进去,最后浇上油醋汁,简单的午餐就做好了。
她一边吃午饭一边看日程本,画室的工作不多,除了每周日下午教小学生的大班课,就是周中零星的一对一,剩下的时间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代表不同类型的兼职。
林施微大一就开始做各种各样的兼职,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不同行业诸多工种做了个遍,最后发现最适合她的,还真像吕紫杉说的——当花瓶。
当花瓶门槛低,来钱快,只要不突破底线,大体还算轻松。
吃过饭林施微打开电脑开始编辑简历,吕紫杉在电话里说把电子版发给她,她下午会统一打出来,明天交给用人方。
写着写着,来了一通电话,是周末上大课的学生家长咨询如果介绍朋友来,两个小孩的课时费能不能打折。
林施微放下电脑,来到阳台打电话,十分钟后她成功多了一个学生,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算一个学期能多赚八千还是九千。
下一秒手机响起,提醒她十分钟后一对一的学生该到了。林施微连忙几口把午饭吃光,保存电脑上编辑了一半的简历,准备下课后再写。
结果上完俩小时的课,根本不记得这茬了。
再想起来是第二天中午。
“已经晚啦,那边来人特准时,早九点准时到公司,拿了简历就走了。”吕紫杉在电话那头叹气,“我看你一直没发我,还以为你怕被噶腰子,恰好这两天特别忙,没时间跟你确认……你要不把简历发给我,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我直接给你交上去。”
“杉姐你对我真好,上辈子我肯定救过你的命呜呜呜……”
“少贫嘴,快发,一会儿我该去拍摄现场了。”
“马上。”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林施微虽然心痛错过了一小时两千的兼职费,但也很开心可以安心画画。她上月回了趟老家,四月的江南云山雾罩,美如仙境,给了她好多现实的灵感,正在创作的激情期。
谁知道周四下午又接到了吕紫杉的电话。
“用人方临时通知,所有人明天上午九点在公司面试,你要不要来碰碰运气?”
“……”
林施微犹豫了几秒,问:“程序这么麻烦,到底什么活动?”
吕紫杉手下的人,除了她都是专业的模特,熟悉社交礼仪。一般临时需要高个美女撑场面的活动,都是用人单位联系模特经纪公司,公司派出合适的人,于活动当天早到俩小时培训一下,就足够应付了。只有些大公司年会之类活动才会过分苛求,给着市场价的费用,又拿着大公司的身份,一会儿面试一会儿彩排,态度还特横,因此大伙大都不乐意接。
“我也纳闷呢,”吕紫杉说完,回头观察了下周围情况,压低声音跟林施微说,“实话跟你说,这活儿是我们头儿亲自交代的,刚我也去探了下他的口风,似乎活动主办方老板的背景很不一般,住在那种有专人把守的院子,还有你看这场活动的会场选址在香枫庄园,我搜了,那是个坐落在香山南麓的私家庄园,你说这是什么人办的什么活动啊?”
林施微笑了笑:“越说越玄乎,不是传销窝子的庆功宴吧。”
“你少阴阳怪气,给句准话,来还是不来?”
“当然得去,就当开眼见世面,我也得去。”
林施微的画室离吕紫杉的公司不远,第二天七点多起床,简单吃过早餐,画了个淡妆就过去了。
她跟窈姿艺人经纪有限公司的前台小姐姐混得很熟,即使不算窈姿的签约模特,对方也很痛快地放她上楼。
“我都听说了微姐,快上去吧,加油哦。”前台小姐姐竖起胳膊比了个“加油”的动作。
林施微笑:“我是来凑热闹的。”
“看出来了,穿得真素净,你不知道其他人……”
她说了一半,脸色都变了,堆起笑迎着刚踏进公司大门的人殷勤道:“宁姐您来了,吕总等您好一会儿了。”
然后一边引路一边帮忙按了电梯。
被叫宁姐的那位,一米七五还踩着高跟鞋,黑长直发及腰,戴一副镜面如漆的墨镜,红唇饱满张扬,她穿超短黑色连衣裙,松松披一件豹纹皮草,气场强大。
江宁,窈姿的台柱子。
不过她可不是一般的小野模,拍拍杂志接接网店服装硬照的那种,而是正经在国外走过两场时装秀的超模。尽管名气距离真正的一线超模还有段距离,但在业内她已经是天花板级别的存在了。
江宁当然不认识林施微,跟前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她身后跟了个男助理,背着大包小包还不忘用手挡住电梯门,小心翼翼等江宁进去后,他用一种警惕地眼神扫视外面,仿佛怕有人冲进去强吻谁似的。
林施微无语地跟前台对视一眼。
钢门合拢后,电梯井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
前台小姐姐捂嘴笑:“得了微姐,您等下一趟吧。”
说完帮她按了旁边的正三角。
人都有些气性,大约被江宁的助理恶心到,前台小姐姐憋不住发泄:“真不懂宁姐怎么千挑万选找了那么个玩意儿。”
“……”林施微没说话,前台的话很有歧义,仿佛江宁找的不是助理,而是老公。
前台小姐姐还窝火地说了句:“宁姐业务能力的确数一数二,但是论长相,真不如微姐你。”
林施微无奈笑了笑:“业务能力好才能吃这碗饭,再说她是标准超模的脸蛋儿,立体,有辨识度,美得很有风格。”
其实脸蛋儿算林施微的小痛点。
她原本一直是美术生,一门心思画画。大二那年被吕紫杉在街头挖掘,从此半只脚踏进模特圈。经过一段时间的尝试,林施微发现自己是很喜欢走秀的,她开始欣赏一些设计,能够读懂设计师的语言,并且对准确丰富的传达跃跃欲试。
艺术是相通的,尤其美术和设计,同卵双胞胎似的。
林施微没白攒十几年的美学功底,面对同一款设计,林施微总能表达出更丰富的情绪。
“施微,你真是天生的模特。”某蓝血奢牌大中华地区的总监看过她的秀后感叹。
林施微原本对自己的台步台风很不自信,毕竟她学习的时间还短。因为一句无意的鼓励,她花了大量时间和精力训练,想要毕业后进时尚圈当专职模特。
“可惜你太漂亮啦。”
吕紫杉叹气,“你太标致、太美了,T台不喜欢你这样的美人。你美得像女明星,会让衣服沦为你的配饰,观众只会关注你的脸,而不是设计师的新理念,品牌方最不希望看到的这种情况。”
说完她拿出一沓模特的照片。
“看看他们、她们,是不是长得都差不多?这才是T台上想要的衣服架子。”
世俗意义上的大美女在模特界的发展的确都不太顺利。
挣扎几个月,最后林施微不得不接受现实,把学习重心迁回中国画专业里来。
为此她痛苦了好一阵。
不过幸好她也足够热爱国画。
吕紫杉一早通知她到了公司直接上三层会议室。
“叮”一声,电子屏向上滑动的符号停止,“2”跳成了“3”。
林施微踏出电梯,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美女。
有江宁,还有许多咖位大大小小的模特,全部规规矩矩站在会议室门外。
林施微愣了一下。
“小林,简历带了吗?”吕紫杉声线硬朗,公事公办地问。
林施微从包里拿出简历:“带了,吕经理。”
“那边排队。”
私下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不影响林施微公共场合把吕紫杉吕经理供起来。
她温顺地排队,把简历交给吕紫杉,然后再次打量来的人。
她没看错,除了模特,还来了几个十八线小明星。
林施微越发看不懂了,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的吗?一份兼职都这么卷?
“怎么样?面试过了吗?”
“没有,好严,真的。”
会议室门开了又关,窈姿的一个模特垂头丧气拿着简历出来,被同事围着问。
“为啥啊。”
“文姐你居然都没过。”
“他们到底选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啊。”
“……”
排在前面几个互相熟悉,或安慰或打抱不平了几句,很快收到吕紫杉严厉的眼神,瞬间安静。
会议室里,窈姿的老板孟建云冷汗如雨,尴尬地看着坐在正上首的男人。
男人四十岁上下,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梳在脑后,国字脸上法令纹深刻,周身气场严肃,让人望而生畏。
他身后一排四个同样黑西装的男人,五官端正,目视前方,训练有素。
窈姿的工作人员又叫进来一个模特面试,浓郁的香水随着玻璃门闭合的小风缱绻扩散到会议室每个角落。
为首的男人鼻翼煽动,面无表情将她的简历翻扣在桌面。
这是不通过的意思。
孟建云无法,只好招手让人把面试人员带出去。
后者眼神里充满困惑,但看看会议室冷肃的架势,还真不敢多说什么。
“孟总。”男人开口,字字掷地有声。
“何经理您别见怪,这些女孩子,她们、她们平常就是这么打扮的……”孟建云努力描补。
被叫何经理的人抬头,落过去一个眼神。
孟建云立即噤声,双手无助地在桌面底下搅弄。
那位何经理做人做事显然有些章法,没有过多揭穿,但也对窈姿已失去兴趣,体面告辞。
孟建云也不敢强留,嘴里一边说着“以后有机会还希望何经理多多提携”,一边恭谨地亲自拉开会议室的门。
面试的女孩子们原本翘首以盼,突然见到会议室里的人出来,瞬间收回伸长的脖子,一派规规矩矩的样子,只有眼神依然透露着……渴望。
林施微跟着队伍向后退了退,不同的是她垂下了眼睛,看到一双锃亮的皮鞋从她面前过,然后停下。
她抬起头,不偏不倚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问:“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