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
虞绾绾忽然想起先前紫宸殿内自己对永景帝说的那番话。
虞绾绾似乎意识到孟戮生气的原因了。
虞绾绾没做他想,解释道。
“只是待在虞府而已,也就是每日要多抄一些经,反正于府上也无事可做,平素我也不出门,这算不上什么委屈。”
“算不上?”孟戮神色更冷了些。
身后的老板已然煮好了抄手,端过来的时候,看着两人之间诡异的氛围,一时不知该往前还是往后,两碗滚烫的抄手在他掌心,着实有些烫手。
还是虞绾绾同他招了招手,示意让他先放下。
抄手的热气氤氲在了两人之间。
孟戮抬了一下手,四周的戮门铁骑瞬间站起,将还捧着碗的月画架走,周遭摊位全都清空,整个街道上只余孟戮和虞绾绾两人。
其后,孟戮才道。
“以自己作人质滞留盛京,来保全你的父兄,这都算不得委屈?”
虞绾绾倏而沉默,摆在她面前的明明是她想吃许久的红油抄手,此刻却好似半分胃口没有。
虞绾绾垂下眼睑,过了会道:“我半分武功不会,我也不能离开盛京去寻我的父兄,我心知我父兄只求安稳,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便是将我的心剖给圣上看,他也不会信。”
“我亦不想卷入你们之间的种种权力斡旋,不想因为我,让我的父兄不得不站队拥护,我唯有以身做棋,先发制人,才有可能求得短暂的平衡和安稳。”
虞绾绾低声轻嘲:“我不这么做,我又能如何做?”
孟戮同样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清汤抄手。
半晌,他道。
“你是不是忘记了还有我的存在?”
“有我在,盛京无人敢动你。”
“便是程靖陵想动你,也绝无可能。”
程靖陵就是永景帝的名讳。
虞绾绾心头一凝,这段时日发生了太多的事,起初她脱离控制大喜,见到孟戮也是头晕目眩,心跳怦然,一时让她无法静心思考。
她是想过也许如今的她能跟孟戮有一个同梦境里不一样的未来。
可少女的梦,总是一戳就碎的泡沫。
孟戮的残忍,薄凉,冷血……
都让虞绾绾意识到孟戮与她心中所想的良人相差太远。
他亦…不再是年少时的孟戮。
虞绾绾心里很乱。
理智告诉她应该远离孟戮,可刚刚他的生气…缘是心疼她受委屈。
虞绾绾这个时候又讨厌自己太聪明。
虞绾绾缓缓吸了一口气,拿起银针放入自己的汤碗里,确认无色后,又拿出,她这才开了口,声音一开始很小,但慢慢增大。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孟大都督所求为何?”
“是同他人一般,想要我父亲手中的虞家军为自己所用?”
“还是控制了我,便能断绝其他势力想打压你戮门铁骑的心思?”
“抑或是……”
虞绾绾余光瞧见孟戮脸色慢慢铁青,她心尖发颤,但也知快刀斩乱麻的重要,虞绾绾咽下恐惧,逼着自己继续故意往下说。
“抑或是,看上了我这具皮囊,想将我变成你的——”
“玩物。”
“虞绾绾!”孟戮声音彻底冷了下来,眸光像是深入了三尺的寒冰。
半晌,孟戮肃冷之音响起。
“你就是这么看我?”
虞绾绾抿着唇,看着鲜红汤色里自己那张脸已然怯弱地绷着。
就这样…讨厌她也好。
他们便可以再次桥归桥,路归路了。
只是,明明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的心却像被掏了一个洞,一个明明应该很小的洞,却让她倏而心疼如被重鼓锤过。
孟戮倏而起身,甩下了一句更冷的话音。
“虞绾绾,无论如何,你不该如此看轻自己。”
之后,孟戮转身离去,月画来接她的时候,看着她垂下的眼,担心地问了句。
“小姐,您是不是同孟大都督吵架了?”
见虞绾绾没说话,月画有些着急。
“小姐,先前奴婢不是同您说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小姐你怎么会跟孟大都督起冲突呢?”
而且月画也想象无法自家柔弱胆小的小姐怎会惹到孟戮,可方才她匆匆而至,刚好瞧见孟戮上了马车,那神色足以担得起“盛怒”二字,像是死了八百个亲戚般。
虞绾绾没接茬,拉着月画坐下,声音虽软绵但又很安静道。
“月画,你倒是提醒我了,一会回去我们便从孟府搬出来吧。”
“诶呦小姐,您非要在这时说这事吗?您是没看见孟大都督的脸色……”
“我看见了。”虞绾绾打断月画的话。
“所以,更要现在说。”
虞绾绾说完便咽下一个红油抄手,只是咀嚼片刻,竟一点滋味没有。
月画还在一旁担心道。
“那若是说了,孟大都督会不会一生气就要了我们的脑袋啊?!”
虞绾绾没说话,继续吃另一个红油抄手,还是没有滋味。
虞绾绾没有放弃,一个接着一个地继续吃着。
月画已然转而从最开始的担心,到渐渐自我宽慰,又到坚定不移地支持虞绾绾的决定。
也不过是吃一碗红油抄手的时间。
“也是,我们总在孟府也不好,孟大都督虽然凶名外露,寻常人根本不会觉得他会对女子有什么心思,但总归孟大都督是男子,于小姐名声有碍。”
“不过小姐你们因何起了冲突?”
“诶,反正不可能是因为男女之事。”
就是因为男女之事。
虞绾绾抿唇,看向她吃完的一整碗红油抄手。
没有一个有味道。
虞绾绾握紧了一瞬筷子。
只是,虞绾绾本以为要离开孟府是一件极难的事,以往在梦境里,孟戮对虞绾绾的管控极严,也是林潮生折损了许多兵力,又钻了空子才能将虞绾绾救回。
但未曾想这一回,孟戮却轻易应了下来,只不过,又是恢复到了从前,她回到虞府,外间守着戮门铁骑。
想着刚刚同孟戮的见面,虞绾绾觉得那也称不上见面。
虞绾绾回孟府后,她径直去主院寻了孟戮,只是,她就走到了院中便停了下来,瞧着门内烛光拉长的孟戮的影子,他似乎在修剪鸢尾花,她提了想要回虞府的要求。
主院的屋门并没有开,孟戮的影子在昏黄的烛光里像一座沉默的山石。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她听见了孟戮的冷声。
“行。”
***
火曜将张记抄手的老板带了回来,瞧着底下瑟瑟发抖的张春力,火曜同孟戮道。
“戮主,你先前不是想问张春力什么事吗?”
“你问好了同我说一声,我再带下去盘问审查。”
想问的事?
红油抄手好吃的配方。
先前,她吃了一整碗。
孟戮默了片刻,轻声道:“无事,你带下去吧。”
***
之后的几日,虞绾绾同月画,将虞府上上下下重新打扫了一遍,月画不解,其实两人离开虞府也没到半月,平素也有打扫,为何又突然要大扫除一番。
虞绾绾同月画道:“这是辞旧迎新。”
她以脱离控制的身份重新第一回回到虞府,合该让虞府也焕然一新。
然后虞绾绾注意到旁边的宅院似也有搬进来人,好似下人们也在打扫。
然后虞绾绾打扫完虞府,便偶尔带着月画外出在盛京游玩,当然戮门铁骑自是远远跟在身后,而且因为早先林潮生的事,如今跟着她的戮门铁骑翻了翻儿。
虞绾绾偶尔会将目光投向戮门铁骑,但又很快收回,继续同月画笑着买首饰。
那群戮门铁骑里没再出现过孟戮的身影。
一次都没有。
就这样,虞绾绾在虞府悠闲度过了半月。
又是一日,虞绾绾拉着月画,笑道。
“月画,今日去清月楼如何?”
月画揉揉太阳穴看着她道:“小姐,清月楼我们是昨日才去看过吗?它店里的首饰估计您都能画下来了。”
“哦?是吗?那我们去碧香斋尝尝糕点?”
“那是前日去过的,而且那日您吃到说短时间内再也不想吃甜糕了。”
“啊?这样吗?”
“那我们去……”
“诶!小姐,这半月,盛京里大大小小有趣的首饰铺,糕点铺,酒楼,香粉铺……我们该去的都去了,而且去了不只一次,有时您早上刚去了这家,中午归来又要去另外一家,月画现在连那几个掌柜的有几个孩子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哦!那我们今日就不出去了,那我们今日去给刀院清一下野草吧。”
“小姐,这我们刚来的第二天就已经做过了,刀院的野草都快被您拔秃了。”
“那剑院……”
“小姐,虞府上下,自你归来之后,您不外出就在打扫,不打扫就在小厨房研究美食,不研究美食就在抄经……”
“小姐,这半月除了您就寝之外,我没见您有停下过。”月画有些担心道。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虞绾绾脸上还是带笑:“没怎么,你瞧我能吃能睡,能有什么事?”
月画呐呐:“这倒也是。”
虞绾绾将新折的桃花枝送给月画:“那你既然累了,我今日便去抄经。”
说完虞绾绾便转身去到了她在虞府新弄的道场。
进门便是一阵清淡的降真香。
这间道场用虞意檀的书房改的,房间不大,中间摆着小小的三尊神像——
玉清天尊,上清天尊,太清天尊。
前面摆着一张的红色案台。
其两边摆着红烛,供奉着三堆被高高叠起的水果,中间则是一座四角香炉。
案台前是个蒲团。
虞绾绾既然在圣上跟前说过这事,表面功夫便是一点儿不差。
虞府这间道场俨然是永景帝紫宸殿内的缩小版。
虞绾绾知道帝王自有其能验证她做没做这件事的方式,新帝如此沉迷修道,她多贴合些,总归能让新帝对她和虞家观感好些。
新帝会差人来看。
那么…孟……
虞绾绾握着的笔尖微顿,扬起的唇角终在独处之时缓缓下落。
不要想!
虞绾绾你不要想!
虞绾绾握紧笔,逼着自己静下心来抄经。
但几息后,瞧着自己在纸上写下的“戮”字。
白笼光下的虞绾绾微愣,握着笔的手缓缓垂落。
虞绾绾唇角抿出一丝苦涩。
这半个月,她几乎让自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出去玩也好,在家打扫,做美食,做种种也好。
她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只要一闲下来。
“孟戮”二字就会牢牢地霸占她的脑海,怎么都擦除不了。
这不应该!
虞绾绾垂头,深吸了一口气。
明明她对他只是年少的心动。
明明他们已经多年未见。
明明他们再见之时,也不过只相处了几日。
明明他都不是年少时候的他。
明明她知道,孟戮不是她梦中所想的温柔郎君……
可为何,她始终会想起他。
会想起他宛如天降救星般改变了她的命运。
会想起他为她雨中撑伞。
会想起他握着她手腕时那薄茧的触感。
会想起他担心她自寻短见,卷着紫绸整夜整夜守着她。
会想起他说她是“一如既往的聪明”。
会想起他特地为她备了两桌菜,只是为了能随时合她的口味。
会想起他在圣上跟前心疼她受委屈。
……
明明只是几日相处……
为何孟戮会在她心尖留下这么多的痕迹。
虞绾绾垂眸看着白纸上写下的“戮”字。
她比梦境里的虞绾绾理智,清醒。
她本以为,她确实如此。
可为何……
理智战胜不了心动。
一时,虞绾绾松掉手中的毛笔,忽而捂住面容,光影似流水于白皙的手背上飘动。
而她水蓝色的裙摆早已遍布上了点点墨痕,与之纠缠难消。
***
几日后,虞府来了个人。
身穿紫色圆领窄袖袍衫,头戴幞头,这回这位太监倒是没拿圣旨,只是甩着拂尘,笑盈盈地看向虞绾绾,说是圣上有口谕给她。
原来是长公主几日后要设春日宴,邀虞绾绾前去。
长公主确实爱大摆筵席,早些年安稳年间,没少邀请盛京贵女前往,而且长公主的宴席规制高,她眼光也高,非家世显赫,才学卓绝之人不能去,虞绾绾身在盛京多年,这还是她第一回被邀请前往。
虞绾绾身份转变的实感逐渐增强。
看来,盛京众人也想好好看看手掌关中军,眼下威名赫赫的虞怀山的爱女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虞绾绾面上回笑,像是受宠若惊般欣喜。
心下却微沉。
这春日宴,虽不至于像鸿门宴,但也没差多少。
尤其设宴的还是长公主,长公主这人惯爱整些花活,听闻每次宴席上都会突发奇想搞出一些名堂,而这些名堂每次都不一样。
但去还是要去的。
毕竟她不只是虞绾绾,更是虞家的嫡女。
虞绾绾有礼回送小太监离去,两人一起走过虞家的抄手游廊,虞绾绾余光注意到小太监腰间悬着的是一条木质锦鲤,她记得上回那个王公公腰间悬着的是一圈镂空黑木圆环。
当时虞绾绾还以为是宫内特有的品阶标识,便好奇问询了小太监一句。
谁料这小太监一听虞绾绾提王鸣的名字,神色惊变。
“虞大小姐尚且不知,这王公公前几日不幸去了。”
“我挂这木质锦鲤,便是我顶了王公公的缺,有些害怕,想图个吉利。”
虞绾绾愣了愣,小太监又解释道。
“春日火渐渐旺了起来,宫里不小心走了水,王公公那几日生病,喝了些药,便没能醒过来,也就没能立马逃脱,便葬身火海了。”
虞绾绾初初听完,有些诧异,但又在琢磨这事究竟是寻常火灾,还是宫内阴私。
“不过虽是宫内的事,负责调查的人却是孟大都督。”小太监补了一句。
虞绾绾唇角的笑意微顿,赶忙岔开话题,送小太监出去,也没再多注意王鸣的事。
***
知道虞绾绾要去春日宴,月画看着比虞绾绾高兴了许多。
虞绾绾看着正为她挑选衣裳首饰的月画,要应对正事,虞绾绾努力将自己从不好的情绪里拉出来,问着月画道。
“为何你如此高兴?”
月画正举着一对珍珠耳坠和一对金蝶耳环左右对比,似是在看哪个更好,听见虞绾绾如此问,月画将耳环一收,转身,一双眼睛宛如夜空里璀璨的星星道。
“自是因为,这一回的小姐,定然奴婢认识您这么久以来最美的一回。”
虞绾绾撑着脸颊:“为何这么说,以往不也好看吗?”
便是旁人笑话她,都要美人二字呢。
虞绾绾对于长相的自信,还真是从小到大盛京众人给予的。
月画:“以往自也是好看的,可是以往小姐总偏爱文雅端庄素净的打扮,庄重有之,但少了许多灵动和活泼,生生让小姐老气了好几岁,本是十二分的容貌似也才展露出了七.八分。”
以往控制她的那个东西确实品味不佳,那个东西喜欢的花样,颜色,款式都极其不衬虞绾绾,但似乎是林潮生的审美和那位夏家小姐的审美。
有一回,她竟然同那位夏家小姐撞了衫,而那种文雅的衣裳确实更适合长相文气夏家小姐,相形见绌,那一场宴席上,虞绾绾没少被嘲笑,这也让虞绾绾不得不怀疑,那个东西就是故意让虞绾绾扮丑,像个“丑角”一样去衬托夏家小姐。
一时,虞绾绾觉得自己兴许是话本子里的女配,林潮生和那位夏家小姐便是故事的主角,而她则是起到推动两人的感情以及衬托主角的作用。
但虞绾绾对这事嗤之以鼻。
在每个人自己的人生里,谁不是主角,为何她要去衬托别人。
在这世上,人人都是自己的主角。
月画的声音又是响起:“小姐,这几日我们外出逛街总也是好的,您瞧,这件萝兰紫襦裙便极为衬您,还有这件蝴黄衣裳亦是,这衣裳还同先前的蝴蝶耳环极为搭配,衬得小姐您娇俏灵动。”
“不过,最好看的却是先前您穿过的那套水蓝衣裳,可惜上面沾了墨,洗不掉呢。”
听见月画提起那件衣裳,虞绾绾眼中的笑意微顿,过了会却道。
“月画,那日就穿那套水蓝色衣裳吧。”
***
春日宴当日。
这次宴席并没有设在长公主府,而是设在了城东的古园。
虽是称为园,却是个依山傍水之地,占地极大,若无人引路,于古园里迷路是常有的事。
眼下,古园门口车水马龙,一辆一辆马车停下,又走,停下,又走。
幸而古园门口的仆从甚多,接待引路,并没有耽误。
就是……
一身穿浅紫色衣裙的女子头戴幕离,走动间,白玉耳坠轻晃,手腕上带着一个金镯子一个翡翠镯子还有一个白玉镯子,她余光扫向身后几个衣着并不华贵的女子,眼神略带轻蔑,同身旁的另一个身着白色锦裙的女子耳语道。
“长公主为何这次邀请了如此多的女子,听说盛京之中,不论家中官职大小的贵女,年龄合适皆可参加,才学亦是,以往长公主最为看重女子才学,若不是世家贵女,或是官员之女,长公主一定会仔细考考才学,这次好像也没怎么看,所以这人数突然多了这么多,这岂不是让我等与一群平民为伍。”
白色锦裙女子忙安抚浅紫色衣裙女子,压低了声道:“长公主这回的宴席,你没有听说吗?”
“说表面上是长公主的意思,实际上是宫里那位的意思。”
浅紫色衣裙女子眼中的不屑更甚:“若不是孟哥哥,宫里的位置轮得到那位坐吗?”
白色锦裙女子赶忙握紧浅紫色衣裙女子手腕:“你这些话,以后可千万别在这种场合说,便是你家世显赫,该做足的表面功夫亦是要做足的。”
浅紫色衣裙女子眼底还是不屑,但白色锦裙女子劝慰,她也没再继续说永景帝如何,只是问道:“然后呢?”
白色锦裙女子:“宫里那位的意思是让长公主相请近日盛京风头最盛的那位贵女。”
浅紫色衣裙女子咬牙:“你说虞绾绾?”
白色锦裙女子点了点头。
浅紫色衣裙女子更是轻蔑:“不过就是撞上了点运气,你看前几年,盛京里谁会多看虞绾绾一眼。”
“那长公主是何意,为了给虞绾绾增加排面,特地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白色锦裙女子却是摇头:“长公主何许人,你又不是不知,眼光奇高又刁,兴许是不满圣上让她以不合她品味的虞绾绾为主,所以才泄愤般邀了这么多家中官阶不高的女子和无甚才学的女子。”
“也就变相的说,这有虞绾绾的春日宴,同她以往的春日宴品阶不一样。”
浅紫色衣裙女子笑了:“长公主这温柔刀确实扎人心窝,我喜欢。”
白色锦裙女子:“行了,快些进去吧,你不是还想见孟大都督吗?”
浅紫色衣裙女子却有些意兴阑珊:“来时的路上,听家中打探消息的下人来报,孟大都督今日一早就接了任务出城去了,估摸着是不会来参加这回的春日宴的。”
“你瞧,我还故意穿了紫色的衣裙,想与他相称,听闻前段时日,他可是难得换了暗紫色锦袍。”
两人说话音慢慢变轻。
身后跟着家中官阶不高的女子或是平民女子,有一些激动左顾右盼,另有一些诚惶诚恐地垂着头。
而前头衣着华丽的贵女,大多头戴幕离,身形笔直,下巴微扬,有着自信和从容。
接引的下人丁江是古园老人,他刚替一批贵人引完路,同身边的新来的下人道。
“虽然衣着能直接判断到底是世家贵女还是家中官阶小的女子或是平民女子,但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即使不穿华丽的衣裳也能看出来。”
“怎么说?”新人好学提问。
正好两人快走到门口,远远就瞧着一位穿着水蓝色衣裙,头戴幕离的女子落了马车。
丁江走得快了些:“你瞧这位贵女,虽然衣裳不是最为华丽的,但便是她刚刚下马车的言谈举止,一举一动皆为风雅,定然需十几年才能养成这般习惯,还有那挺拔的体态,昂首之姿,这骨子里有着世家贵女天然的自信。”
丁江笃定,可走到大门时,听见门口通报,这位穿着水蓝色衣裙的女子,竟是…虞绾绾时,亦是大吃了一惊。
丁江沿路将虞绾绾引过去时,还时不时偷瞄虞绾绾,惊诧的十分明显。
无怪乎丁江诧异,早些年古园也被其他贵女承办过宴席,丁江也是见过虞绾绾的。
印象里的虞绾绾就跟先前部分家中官阶不高的女子和平民女子一般,诚惶诚恐地垂着头,生怕自己说错一点话,做错一点事,闹个大笑话,行事说话都十分拘谨和紧张。
可越是拘谨和紧张,越容易出问题。
那一场宴席上,虞绾绾同夏家小姐撞了衫,便被宴席主人拉出来,说两人有缘不如直接比拼一下才学,虞绾绾才学不显的名声显著,虽为了林潮生没有退缩,但依旧惨败给了夏家小姐,成了那场宴席最大的笑料。
未曾想这一回见到的虞绾绾却同上一回的完全不一样。
人还是原来那个人,但却更为从容,沿路还同他说了不少话,聊着山水之景,庭院之景,园中情况,一点都不似以往拘谨。
丁江看着赏了他小金珠的虞绾绾。
心里忽然觉得,这回的春日宴似乎比他以为的更有意思了。
虞绾绾脑中分析着从下人那里得来的消息。
目前而论,除了长公主给了她一个软刀子外,其余皆为正常。
而长公主的那种软刀子于虞绾绾半分作用没有,她心中最为重要的是父兄安危,这种宴席规格高或低于她根本不重要。
再者长公主如此做,最不高兴的是宫内那位,她拂的可是圣上的颜面。
只是长公主眼下似乎还没真正意识到十四皇子已然不是从前的十四皇子,而是永景帝。
而来古园的前几日,或是说自打她脱离控制的那一日。
虞绾绾便下定了决心。
她不能再让“虞绾绾”成为盛京的笑柄。
控制她的那个东西虽然掌控了她许多,但她自己有一些本质上的问题。
比如,她胆子小,不喜冲突,也不够自信。
所以,这段时日,虞绾绾也一直在有意克服自己这些问题,而今日便是交卷的日子。
方才瞧着那位下人眼中的惊诧,看来她目前表现的还行。
虞绾绾在幕离下微松了口气。
宴席设在湖畔水榭,要到宴席的地方,需要经过一片莲花池,池上左右有两座半拱的矮桥。
春日才至,莲花并未开,只有大片的花骨朵,但这又有另一种含苞待放的美,水榭中不少世家子弟和贵女已然即兴对上了诗词。
而年轻的男女共处水榭,观望最多的也便是彼此。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接引下人把男子引到左边的半拱矮桥,把女子引到右边的半拱矮桥。
男子女子过桥之时,水榭之人远远便能瞧见。
风雅之池,白石为桥,绿叶淡花,清隽的男子,娇美的女子款款而来,构成了一道春日难得的风景。
女子这边窃窃私语着。
“方才桥上走来的可是清远伯家的三公子?听闻他文章俊秀,其书法更有小王羲之之称。”
“那那位穿青衣的公子便是盛京第一美男,徐嘉树吧。”
“那人确实是,不过你说的这话我可不认同,我觉得以前那位林姓公子更为好看。”
“林姓公子更为好看又如何,他的大名你现在敢提吗?”
“那我提个能提的,我觉得孟大都督好看。”浅紫色衣裙女子插了一句嘴。
其他贵女神色一变,忙道:“孟大都督不在这些攀比之列,盛京之中,又有哪家公子比得上孟大都督。”
战功卓越,权势滔天,玉质金相……
对孟戮的夸赞之词,这些才女能说出许多。
可是,孟戮“人间屠魔”的名头,愣是让她们连爱慕都不敢。
首先,要保证自己见到孟戮不会哆嗦。
第二,就是在开口前,孟戮不会让她们脑袋搬家。
第三,生命比爱情更重要。
也只有肆意大胆的边文静敢稍稍表露。
而男子这边也同样有关于女子的讨论。
聊着女子之中,有家世最为显赫的边文静,还有那同夏家小姐早先并称“盛京双才”的卢一月,还有……
不过男子之中,有些讨论热烈,但有那么几个却明显心不在焉,甚至还有喝着闷酒的。
其中一位便是清远伯家的三公子,梅肆,友人来找他,却见他一直喝酒,友人小声关心道。
“怎么,还惦记着夏家小姐呢?”
梅肆微顿,继而头微摇,苦笑道。
“如今,再惦记又有何用。”
“那你既然明了,这还为她喝闷酒?”
梅肆长叹一声,想起父亲的话,心烦骤起:“是,也不是。”
友人询问:“那你这是为何?”
梅肆苦涩,同友人附耳几句,友人大吃一惊,但还是忙捂住嘴,压低了声。
“什么?!”
“你父亲想让你同虞绾绾结亲?!”
梅肆点头。
友人立马替梅肆打抱不平:“虞绾绾?那个木头美人?才学不通,胆小懦弱,生性愚笨,兴许你同她聊风花雪月,她都听不懂,梅兄,这不可,这万万不可!”
“她连夏家小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得。”
梅肆越听心中越发宛如小刀扎心。
也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身旁几位世家子弟忽然“咦”了一声,然后倏而起身,往莲花池的半月拱桥看去。
梅肆也跟着转头,在人潮缝隙前,他远远瞧着一道身着水蓝色衣裙,头戴幕离的女子款款而来。
梅肆心头微跳,但很快又是看清。
来人虽然有那么几分夏家小姐的气韵,但身量比夏家小姐高挑些,而且这世上怎么有人比得上夏家小姐。
但下一刻……
他听见身旁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