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绾绾坐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月画抬手为虞绾绾整理着发髻道。
“小姐为何又要折回另选这根半月簪?”
虽然这根半月簪确实看着更为端庄清丽些,但同今日梳的单刀髻并没有玉扇流苏发簪来得相衬。
早先虞绾绾同孟戮出屋门时,旁边的火曜快嘴提了一句。
“虞姑娘,你发簪上沾了树叶。”
月画这也才偏头注意到:“想来是小姐先前经过那一处抄手游廊时不小心沾染的,怎么就正正好挡在了两个玉……”
“月画,正好回去换一下发簪吧。”虞绾绾打断了月画的话。
虞绾绾转头先是看了一眼宣旨太监,但但很快视线便挪到了孟戮身上,虞绾绾询问:“可以吗?”
孟戮下颌微点。
一旁的宣旨太监倒是练就了一番真本领,便是如此,他脸上的笑容也未变分毫。
虞绾绾脸上带笑,心却微惊。
大胤于先帝之时都还是鼎盛时期,宫内宦官皆只对皇帝一人效忠。
但眼前这位宣旨太监不知是放弃了挣扎,归顺于孟戮,还是谋之计深远,沉得住气。
虞绾绾回到议事院内屋的时候,确实瞧见自己头上顶着两片绿油油的树叶,刚刚好挡住了自己的玉扇流苏发簪。
所以,孟戮并没有注意到今日虞绾绾其实戴的是当年他送给她的玉扇流苏发簪。
误会解开,虞绾绾本该高兴些才是,但她却未显出高兴,眉心略有微蹙。
先前能在孟戮眼前摘下树叶,让他看到玉扇流苏发簪,但她却没有这么做。
虞绾绾唇微抿,眸光多了些微复杂。
在梦境里的“虞绾绾”,虽然能为了林潮生不管不顾,一股脑儿地倾其所有,仿佛为爱失了智,但真正的虞绾绾却不是如此,经历过梦境的虞绾绾更不会如此。
年少的心动固然让她心跳怦然,即使再见,她依旧忍不住会为孟戮心动。
但孟戮心狠手辣,薄凉淡漠,冷血无情……
先前火曜同土曜的那番对话,更是印证,他根本不在乎旁人的死活,即使那人是追随了他多年的属下。
而且,孟戮提及年少的事,她便会想到……
虞绾绾抿紧下唇,下意识环紧自己的胳膊。
身后给她换发簪的月画关心道:“小姐你冷吗?奴婢给您带件披风?”
虞绾绾摇了摇头:“无妨,冷会让人记忆深刻。”
她得记住此时此刻所想,才……
虞绾绾脑海闪过孟戮那张冷寒俊秀的面容。
她后槽牙顿时咬紧,再次在心尖重复。
她得记住此时此刻所想,才不会失去理智,做出错误的决定。
……
马车内。
回神之时,月画已然手里捧着杯热茶想递给虞绾绾,虞绾绾接过,抿了一口道。
“此行是去皇宫,见的是新帝,半月簪更妥帖些。”
月画不解,虞绾绾也没有想解释的意思,月画便捡着旁的话说。
“小姐,先前您同孟大都督说要另行自己坐一辆马车前往,奴婢瞧着孟大都督的脸色可吓人了,奴婢都被吓得发抖,不过小姐,您真是有远见,若是同孟大都督同行坐这么久的马车,想来奴婢都得少活好些年。”
月画一脸后怕地捂住胸口,虞绾绾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却也觉得有些奇怪。
她因为自己的心绪,眼下并不想同孟戮走太近,便壮着胆子提上了一提,看着孟戮泛冷的神色,虞绾绾本以为不成,谁料孟戮还是应了下来,而且走时,眉梢微挑,心情似乎还挺好的模样。
这倒让虞绾绾有些不解。
孟戮在虞绾绾前面的马车里悠然翻着公文册,但过了会又看了眼自己的暗紫袍袖。
先前虞绾绾说她想自己单独个马车时,提了一句:“我瞧着后面这匹马身上的马鞍同你这身暗紫色衣裳相近,煞是好看,便想凑近多瞧瞧。”
孟戮眉梢微挑。
原来,她注意到了他今日的衣裳。
***
孟戮的府宅离皇宫并不算远,两辆马车很快停到了朱雀门外。
虞绾绾看着黄瓦红墙的巍峨宫门,一时微有愣怔,要知虞父当年还在盛京之时,每每入朝觐见圣上,回来皆会激动地同虞意檀和虞绾绾说皇宫有多庄严肃穆,就是总见不着正午时的皇宫,想来被日光铺撒,应该更为夺目。
那时的虞父只有早朝时才能入宫。
早朝在卯时,大臣们却在寅时便要在午门外等候,抬眼只有满眼漆黑和一轮清月。
虞绾绾跟在孟戮身后,一路畅通无阻,便是朱雀门的禁军都对两人毕恭毕敬。
她头微侧,看向被正午的日光轻拂的黄瓦,似轻轻镀上了一层漂亮的金彩。
确实如她父亲所言,夺目璀璨。
可惜她父亲未能看到的美景,竟是被她先一步看到了。
虞绾绾不知为何,心下多了些微唏嘘,目光再次落在了走在前面的孟戮身上。
他袍袖被风吹起,像是想在每一个人心里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虽世人对孟戮多有诟病,只道他手段残忍,冷酷狠厉,不近人情,甚至怀疑他隐隐有疯癫之症,但不可否认,只以二十五之龄,却坐上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之位。
——是大胤最为年轻的权臣。
不只是她父亲戎马半生,也未能走到的权力巅峰。
就连当年十分得先帝欢心,风头极盛的林潮生也只是坐到三品的位置,也没能走到孟戮的高度。
但虞绾绾却不觉孟戮仕途顺遂。
上阵杀敌,皆是不知生死,孟戮是靠着一次一次的生死之战,走到了如今这个位置。
有人恨极了他。
有人畏惧却不得不仰仗他。
而此时的孟戮正走到一个洞门里,阴影落遍全身,那道暗紫色身影,挺直的脊背,宛如巡视领土的孤狼。
而虞绾绾沐浴着虞父十分喜欢的日光,整个人宛如镶着一圈光晕,她面目柔和,似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
虞绾绾微有站定,看着两人不过几步的距离,恍惚间…却觉得好似隔着巨大的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