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当前,虽知林潮生该不会伤她,但虞绾绾唯恐噩运再次降临,她来不及惊诧孟戮的举措,手无缚鸡之力的虞绾绾眼下只恨不得将自己头上唯一尖锐的祥云簪递给孟戮做武器。
而念头顿起之时,虞绾绾的手忽然向上抬起,抚上了她的祥云簪。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握在了自己手上,虞绾绾愣了愣,抬眼正好瞧见孟戮的目光也落在她握着祥云簪的手上。
而羽林精卫的刀也抵住了孟戮的后背。
虞绾绾瞳孔骤缩,握着祥云簪的手往孟戮的方向而去。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少年音横插进来。
“憋不住了,戮主,回去火曜自当领罚!”
突然冒出的黑衣少年,臂袖上的火焰图腾在夜里烫得鲜亮,唇角的笑意宛如正午最热烈的日晕,手里的双刀一提,瞬间把将要刺进孟戮后背的剑给打掉,然后与羽林精卫缠斗了起来。
打着打着还不忘同孟戮说着话。
“不过,戮主,要是我一战成名,是不是比您杀的羽林精卫要多,方才我见您也才杀两人,我要是把这五个都杀了,不对,还有个林潮生,那就是六个人,六个人头可否换我坐坐您的位置?”
少年郎说话肆意嚣张,手里的短刀快得只能看见刀影,护着林潮生的羽林精卫神色顿沉。
“大人不好,是孟戮麾下五大杀星之一的火曜,此人武力仅次于孟戮,大人我们得撤。”
四个羽林精卫能暂时牵制住孟戮和火曜,林潮生有一线生机逃跑。
林潮生面色惊郁,握着伞柄的手再次收紧。
又是如此。
又一次,他面对孟戮只能狼狈地逃跑。
而这一次……
林潮生看着马车前握着祥云簪的虞绾绾,转瞬便被孟戮挡住了身影,他对上了孟戮回身时的目光。
冷淡的讥诮。
林潮生抿紧了唇。
而在这时,另有一道古板的声音响起。
“火曜,你又大放厥词。”
“我若不来,你定然会将林潮生放跑。”
众人只瞧见一位浑身书卷气的黑衣男子持伞由远及近,臂袖上用金线纹着一株水仙,明明看着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模样,却有些像书院里沉闷严肃的老学究。
“金曜,你少在那胡说八道。”
“小爷我一挑四根本不在话下,不用你来帮忙!”
金曜面无表情地念了一句:“一意孤行终撞山。”
金曜果然没帮火曜,而是肃着一张脸同孟戮问了声好后,足下锦靴于马车轻点,高瘦的身影直奔林潮生而去。
“欸!金曜你别抢我人头!”火曜喊道。
……
之后的事情,虞绾绾便不得而知。
因为被控制的“虞绾绾”吓昏了过去。
虞绾绾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的自己在山外凉亭里练着字帖,不一会,便听见身后起了动静,她看见来人,弯起唇角,欣喜地邀对方来凉亭共座,梦里的他们聊着盛京时下有哪位诗人出了大作,聊着先贤们的传记,又有哪位说书人讲了有意思的趣闻,还聊着西市开了什么新铺子,盛京之外又是怎样的风土人情……
大多时候,皆是对方在说,虞绾绾津津有味地听着,这是她难得的放松时光。
对方得闲时,虞绾绾赶忙给对方递上了一杯茶,问道:“这次又打算待多久呢?”
对方接过茶,笑得温和道:“明日便走。”
虞绾绾眸子垂下,划过些许失望:“这么快?”
对方答道:“嗯,家中随行,不能拖延,不过我这次给你带了一本书。”
虞绾绾虽做文章没什么天赋,但却也喜爱读书,只是更偏好某一特定种类的书,对方是知道的,虞绾绾还没拆开包裹的丝绸,眼神便亮了亮:“可是我喜好的?”
对方摇头:“不是。”
虞绾绾兴致微弱,对方却是继续:“但却是你同我提过的。”
虞绾绾又来了兴致,拆开包裹的绸缎,看着蓝色封皮上赫赫写着四个大字——
《了凡四训》
虞绾绾眼眸骤亮,《了凡四训》讲的是书写者的一生过往,本是书写者之家训,用以劝诫家族后代之文,但虞绾绾初听书写者过往时,便如惊雷入耳,心绪久久不平。
只因书写者少时曾遇一算命老者,将他未来一生的大事都做了预测,精准到考科举的名次,仕途的节点,寿尽的年份……
仿若他这一生早已被命运给安排好,后来却也一一应验,以至于书写者丧失了进取之心,只觉人生皆由天定。
直至书写者遇到了一位名为“云谷”的大师,二人一席对话,终使书写者明悟,人之命或是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顺从所谓的天命指引。
其后,书写者真的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了其命运的预言,脱离了所谓既定的命运。
彼时的虞绾绾正还处于无力脱离控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诡异的梦一一在现实里发生而无法改变的意志消沉时期,这本书的出现,给予了虞绾绾很大的信心和希望。
也许,终有一日,她也能像书写者一样,真正脱离那些那些诡异的梦境,脱离所谓既定的命运,真正掌握自己的人生。
虞绾绾在山外凉亭里握着那本《了凡四训》,微风落在她灿如夏花的唇角。
虞绾绾连忙同对方道谢,只因对方送她的一书法名家的手抄孤本,万金难求。
可在抬眸时,却瞧见对方有些诧异地盯着她握书的手:“绾绾……”
虞绾绾低头,却见方才还是握着《了凡四训》的手,现在握着一根祥云簪。
虞绾绾微有愣住。
……
耳边低低切切传来一些声音。
“诶哟,金曜你还说我大放厥词,显然就是你打湖惊鱼,高估自己了吧,若不是你提早出现,林潮生说不定还不会跑,我瞧他那样,对我们戮主怨气可大着呢,指不定他也心气儿高,想留下来搏一搏。”
“那叫打草惊蛇。”严肃古板的声音纠正着。
“再者,若不是那羽林精卫和那个叫冬雪的丫鬟以命相护,让我慢行两步,林潮生也等不到大皇子的救援。”
“嗤,不行就是不行,找这么多借口。”少年音嘀嘀咕咕。
“借口?你又无错?若不是你沉迷恋战,不快速解决那四个羽林精卫,反而拿来磨你新学的武技,又岂会误了戮主正事,管仲曾言,轻重缓急,你若分不清,自当除名五曜。”古板音似惯会说教人,挑起另一人的错来,一针见血。
少年音果然被说中了心事,声调拔高:“我以为戮主不会就这么看着,谁知道戮主抱着昏迷的虞家小姐后连拔刀都不会了,而且那虞家小姐也是胆大,昏迷前还想拿簪子暗害我们戮主,林潮生当真有这么好吗?听闻虞家小姐一惯胆小,未曾想为了林潮生竟然动了刺杀戮主的心思……”
“也不一定是刺杀,你也言虞家小姐胆小……”
话音刚落,两人倏而噤声。
空气里像是忽然结起冰刺。
片刻后,金曜和火曜齐声:“见过戮主。”
紧接着传来些微脚步声和落座的声音。
金曜和火曜开始汇报这件事的收尾。
经由虞绾绾这件事查出了不少大皇子安插在盛京的内应探子,其中更有不少能人异士,五曜里有人惜才,不想全都格杀勿论。
孟戮听着金曜说水曜想留下几人的建议,淡瞳垂下:“若要留下他们,便让水曜用千机毒控制她想留下的人,若来日发现他们背叛,便用她过往战功相抵,如若抵完,便是以她之命相抵,她可还愿留下?”
水曜今日并不在场,但她似乎早有预料孟戮之言,金曜替她转述道:“水曜言,若是戮主您同意她用毒控制留下这些人,她定然也是愿意留下的,只不过水曜也心疼自己的战功,只能缩减人数,将原本的五人定为三人。”
孟戮头微点,算是应允。
金曜又是继续:“那虞家小姐身边那位替林潮生传递消息的丫鬟月画该如何处置?”
火曜:“虞家小姐又没有军功在身,当然是……”
虞绾绾倏而皱紧了眉,但她现在还无法睁眼,显然被控制的“虞绾绾”还在沉睡中。
好在那道宛如碎冰的声音适时响起:“自有其主人处置。”
一个小丫鬟,火曜才不理会如何处理,倒是金曜听见后,垂下的眸色微顿,其后闪过些微诧异,火曜忽然像是想到什么,说起另外件事。
“我去抓寒玉寺住持的时候,在寒玉寺后山禁林遇到一件稀奇事。”
“跟林潮生这事有关系吗?”金曜一板一眼打断。
“那倒是没有,不过先前袁太医不是说,虞家小姐心神散乱,困于梦魇,多听一些新奇有趣的事,兴许能拉回她飘散的心神。”
十四皇子信道,连带着官员之中,稍懂道学,便能成为十四皇子跟前的大红人,袁太医便是这一类人,不过医术却也算是一流,这才没被孟戮给赶出去。
就是开个药方神神道道的,金曜不信这些。
火曜也适时停下,看向孟戮,他虽忍不住想讲,但也要孟戮想听,他才敢讲。
稍许,孟戮下颌微点。
火曜咧嘴继续:
“有一妇人的五岁小孩在寒玉寺后山走失,寒玉寺住持答应帮她找,结果寒玉寺住持就是敷衍她,根本不是诚心要帮她找人,只是为了防止戮主和我们去后山禁林,可惜这寒玉寺住持万万没想到进这后山禁地可不只有他们寒玉寺一个入口。”
金曜:“你这人书没读多少,讲个稀奇事都讲的散漫,后山禁林的入口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火曜:“你别打断我,我马上就讲到了。”
“听说这妇人先前在这后山入口遇见了一只黑猫,在大胤黑猫可是视为不祥之物,妇人当时还可不喜欢这黑猫了,觉得不甚吉利,结果……”
金曜不耐:“结果却是这黑猫寻到这小孩。”
火曜:“金曜你这人怎么这样!断人高.潮!跟你说话真败兴。”
两人又拌了几句,火曜说不过金曜,便赶忙话锋一转,说出结语,以免被金曜抢话:“所以,有时候看着是好人,其实是个坏人,看着是不好的猫,其实才是好的猫。”
金曜:“都劝你平时多看书,瞧瞧你说的这总结,乏善可陈。”
火曜:“金曜你!”
在议事堂内屋躺着的虞绾绾倒是把火曜这句话听进去了。
【看着是不好的猫,其实才是好的猫。】
虞绾绾脑海里缓缓浮现出孟戮的面容。
还——顶着两个猫耳朵。
虞绾绾忽然有些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