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殿内的冰室里,谢行之胸口还缠绕着染血的纱布。
而霍长君躺在冰床上容颜平静,谢行之拦着就是不让她下葬,还不发国丧。
殿内的夜明珠散发着冷淡的白光,光影在霍长君那张了无生气的脸蛋上交织,还有那只缺失的胳膊,也通通都齐聚了。
他坐在床前,注视着她的容颜。
这是第多少次他看见她的尸体了?
谢行之已经记不清了。
这样的生生死死有过很多次,多到他的心都已经麻木了。
他伸出手想去触碰她,却又害怕真的碰到她。
他想她肯定还会醒过来的,毕竟她那么坚强,那么想喜欢活着。
她肯定又是在骗他,明明离开之前她还是最平静安稳的,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呢。
骗子,她就是想骗他。
他忍不住狠狠地咬着唇瓣,一次又一次欺骗,他都忍过来了,只要这一次她也醒过来,他就……他就……他就再也不缠着她了。
谢行之胸前的伤口疼得呼吸颤抖。
李德让端来汤药,想让谢行之喝下,却被他赶了出来。
他守在殿前也是束手无策,如今朝堂风雨飘摇,后宫里凋敝不堪,前朝后宫无一处让人省心。还是太后实在看不过眼,出来主持局面,这才稳定了局势。
承乾殿外,突见一女子跟在常嬷嬷身后走来,一瞧这女子可不就是那日跟在林将军身后的人,听闻她名唤翠娘,原先是名医女。
只是她的面容略显憔悴,尤其是脸颊都凹陷下去了,身上透着一丝诡异。但李德让却不敢怠慢,压下心中的困惑,赶忙上前迎接。
他弓着腰道:“常嬷嬷,你怎么来了?”
常嬷嬷不答反问:“陛下这般模样都多少时日了?”
李德让叹了口气,“是老奴无能,劝不动陛下。”
常嬷嬷摇头,转身对着翠娘道:“你当真有法子能让陛下出来?”
翠娘抚着胸口,微微点头。
李德让还是一头雾水,惊疑了一下,“这是……”
常嬷嬷回头解释道:“林老将军递了拜帖,说她有法子能救人,太后便恩准她见陛下一面。”
李德让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太后既然发了话,他便也不敢抗旨,乖乖地带着翠娘进去了。
冰室里,凄寒一片。
李德让带着她走到门口让她先等一下,自己进去禀报。可谁知谢行之一听是医女,见都不想见便让她离开。
“你不想救她了吗?”
李德让一回头,却见翠娘已经自己进来了,顿时心神大作,陛下可是最讨厌别人进这冰室扰了娘娘清静的。
谢行之拧眉,“你什么意思?”
翠娘面色苍白如雪,身体也像是风一吹便要倒一般,微微一笑,道:“我说我有法子救她。”
她神色恹恹,声音像是要断气了一样,看着病弱,却似是不像得了失心疯的人。
可李德让却是觉得自己耳朵都失聪了,若他没听错,这女子说的可是要救皇后娘娘?一个早已死透了的人?
谢行之也被她说的话吸引到了,可他却不像李德让那般震惊,他虽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可是如果能救霍长君,试一试又何妨?反正开坛做法,诵经念佛他都试过了,不差这一次。
“你当真能救她?”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翠娘面前,眼神微眯,透着一丝狠厉。
翠娘淡淡地瞧了一眼李德让。
他的视线原本在他二人身上打转,见她望向自己,立马会意,一拱手便低头退了出去。
“说。”谢行之没了耐心。
翠娘绕过他,走向冰床上那具保存完好的尸体,轻声道:“不知陛下可曾听说过南疆蛊虫?”
谢行之蹙眉,大汉建国初期,南疆还曾猖獗一时,可是蛊崇之物阴邪又毒辣,尤其是有丧心病狂之人为了炼出蛊王,竟以童男童女为容器,以身饲蛊,所以先祖便下令清缴南疆,列蛊虫为禁物。到他这一代,南疆蛊物早就肃清殆尽,和普通封地没有差别了。
虽是禁物,可是这一刻,谢行之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哪怕他知道一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他也无法放手。
他哑声问:“要怎么做?”
翠娘垂眸,望着霍长君,若非大汉无她容身之所,她又何至于流落到无主之地,籍籍无名一生,又偏偏让她遇上了林晨绍,让她没办法看着他难过失望。
她抬眸,原本无神的眸子瞬间透亮,唇瓣轻动,诱惑道:“活死人蛊,陛下可愿一试?”
“活死人蛊?”谢行之眼睫微颤,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传闻南疆巫蛊,制傀儡无数,有一蛊可让活人死,更让死人活。
活死人同蛊,同生且共死。
他捏紧了拳头,翠娘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银盒,轻轻放在霍长君身旁,“看来陛下是知道活死人蛊了,那、便不用我多说了。”
她收回手,将双手高举于头顶,向谢行之行了个大礼,这其中也不知是恭敬的意味多些还是嘲讽的意味多些,然后直接回身退出了冰室。
李德让见她出来,想问问她是什么情况,却见她面容沉郁,让人一瞬间茫然失言,他张开了嘴却是等到人走远了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是没问出口,心下徒留一丝懊恼。
然后回头看着屋里,他想知道陛下是个什么情况又不敢贸然打搅,便只好在心中乞求神佛,让这一切有一个好结局。
翠娘踏着月色离开,面容微冷。
林晨绍,我答应过你让她活着,我没有食言。医术救不了她,还有蛊毒。她的皮囊会永远存在这世上,与谢行之生生世世作伴,就如同你我一样。
冰室内,谢行之捏着那一个小盒子,他眼眸通红地看着霍长君,指骨用力至泛白。
活死人蛊,活人以身饲蛊,服下母蛊之后会被蛊虫由内而外活生生地咬死,能无比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每一寸五脏六腑被吞噬被撕咬。
而死人以蛊养身,子蛊进入死人身体之后凭借着母蛊的感应会越发强大,甚至能活死人肉白骨,肌肤鲜嫩得就像真的复活了一样。而且子蛊会操控这具身体全部听从母蛊主人的号令,也只听他的号令,犹如傀儡一般。
待到活人支持不住时,这一死一活,母蛊子蛊会在同一天暴毙身亡。
如此阴毒又无实质性好处的东西,除去爱得疯魔了的人为了再见自己爱人一面,没有人会饲养这种蛊虫,故而又名“鸳鸯蛊”。
他伸手轻轻抚上了那冰冷的面颊,然后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低低地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苍凉。
“长君,我食言了,我还是没有办法放手。”
便是躯壳也要强留,他这样的人会下地狱的。
威严的长春宫里,迎来了盛夏。
现下早已是新帝的时代,新帝是太后格外从宗室之中过继的孩子,当年那三个一律分封为王,赶出京外了。
如今太后垂帘听政,林老将军被封为柱国公,把持兵权,李德让辅佐新帝协同处理朝政,燕七虽口不能言却也培养了一批合格的暗卫,护佑新帝安全。
朝廷也算是在风雨飘摇中走向了安稳繁荣。
一小太监端着托盘,心底发毛地从此处抄小道经过。
这地方此早就被列为了禁地,听宫里的老太监说,这里面闹鬼,但又有人说这里面住着两个老不死的。不过真实的情况谁也不知道,也没人敢进去。
若不是今日陛下要的东西急,他才不会从这儿路过。
分明是艳阳天,不知为何这深宫里却透着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阴森感,尤其是人一靠近,就凉得瑟瑟发抖。
他路过宫门口的时候,忽然瞧见一个长发女子,腿都在打颤,却又忍不住好奇,悄悄走进去瞧了一眼。
他走到一扇窗前,只见一青衣女子面容娇艳,尤其是唇瓣透着极其诡异的红,而她对面有一男子,身形伛偻,面颊枯黄,瞳孔无神,与之形成了极其鲜明到对比。
他用心地照料着女子的头发服饰,仿佛照顾着一件稀世珍品,还一边和女子说话一边扶着女子到一旁的小桌边下棋。
只是女子的动作略微机械,眼眸也极其麻木生硬,而男子的手指也是颤巍巍地夹起一个黑子在棋盘上落下。
小太监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多看一眼,却见那男子转过头来,眼窝深陷,眼睛大大地挂在面颊上显得极其诡异不和谐,吓得他尖叫一声,摔倒在地,手里的物品都掉了,然后慌乱地捡起地上的东西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谢行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对面女子的面颊,眼眸痴迷地呢喃了一声,“长君。”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的戏份到这儿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