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我不回去

好家伙,这书忒红火了也叫霍长君发愁。

那日,自她想到写书这一法子,便开始连夜点灯讲故事。这还得亏谢行之和苏怜月一天天地没事就喜欢在她眼前晃,那些个故事那些个细节她想不清楚都难。

许是因为这细节太真实,人们开始猜测这书中的狗皇帝言非任到底是谁,是否真有其人。这个所谓的白月光素月又是谁?

人们利用故事中的信息抽丝剥茧,霍长君觉得自己迟早要完蛋。

她揪着自己的头发坐在书桌旁,对着一堆书信,脸皱巴成一团。

啊……明天就是交稿下一回的日子了。

可是,再这样下去,恐怕真要叫人猜出来了。

上回书肆的老板将银钱交予她的时候,还悄悄问她,“这个言非任到底是誰啊?你为何给他取外号叫‘狗皇帝’啊?”

霍长君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没谁,随手起的。”

“哦——”老板明显很失落,可他很快又调整了心态,高兴道:“你瞧,这些都是那些姑娘小姐们给你留的书信,你快快收好。”

“好,那……谢谢她们的厚爱。”

霍长君拿了银钱和书信就想走,却被老板拉住了衣袖,她回头一看,老板尴尬一笑,“我是想问问,你以后能多写点儿吗?我这儿也不少贵人小姐都等着要下一回呢,实在是催得紧。”

霍长君抽出自己的衣袖,面无表情道:“不能。”

老板干笑一声,看着她带着帏帽离开,见她走远还忍不住喊了声,“下回的稿别忘了带啊!”

霍长君盯着那些书信,侧脸趴在书桌上,愁啊,她从前怎么不知道自己竟还有这样好的讲故事的天分?可是这天分才发觉没多久难道就要泯灭了吗?

她憋屈着一张苦瓜脸,可是继续写下去万一真被别人扒拉出点什么,她可就要倒霉了。

“啊——”

她揪着头发无声哀嚎。

“叩叩——”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霍长君立马警觉,“谁啊?”她边赶忙收拾东西边应声。

“长君,是我,老板娘说你今天没去酒馆,你是不是又疼了?”

林晨绍语气焦灼,打开门一看,小小的房间一览无余,霍长君一只手根本就来不及收拾完所有的东西。

他就看着霍长君一只手往小桌下扒拉书信,面色略微惊慌,眼神逃避。

可林晨绍却顾不得那些,他走近,急道:“你疼不疼?”

霍长君的手顿在原地,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微微摇头。

林晨绍松了口气,“不疼便好。”

这三年他比霍长君还紧张,翠娘说她腹中的病若是复发,那便是真没好活儿了。

他扫到了桌上的那些信,有拆了的有没拆的,只随便一瞧,便能看见上面无数的示爱与欢喜。

他迟疑了一瞬,“这些……”

霍长君也有些尴尬,手指忍不住攥紧了书信,可林晨绍却是帮她把地上的书信都一封封地捡起来放好,微笑道:“都是别人的心意糟践了可惜。”

霍长君有些脸红,“你都知道了?”

林晨绍扯了扯嘴角,笑道:“知道什么?你骂他不是人吗?”

霍长君尴尬了一瞬,“我就是不甘心,发泄发泄。”

“我知道,人之常情。”

那年他回盛京城的时候对霍长君与谢行之、苏怜月三人的故事也有所耳闻,所以,后来他才能那么快地说服自己放下芥蒂与她一道杀敌。

霍长君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飞快地低头,道:“谢谢。”

不仅为林晨绍对她在书里骂谢行之的谅解,还为他一直不曾戳穿自己的体贴。

同住一个屋檐下,彼此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知道,更何况是她偷偷写故事,赶得及的时候连晚饭都来不及吃,他如何能不发现?可他从未问过,有时,夜晚挑灯苦赶时饿得肚子咕咕叫,还在厨房看见过温好了的鸡汤。

霍长君突然觉得,她是不是被从前的固有印象禁锢得太死了?林晨绍早就不是记忆中那个一直和自己作对,惹自己生气的讨厌鬼了。

如今的他温柔良善,与自己还有着不能与外人道的过去,秘密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

更何况,这三年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察觉林晨绍的心意。第一次,霍长君开始思考,要不要再尝试一次。

可是,霍长君撇了眼自己空荡荡的袖子,算了算了,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她还没开口,林晨绍便道:“不必谢我,是你辛苦了,我……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

他的声音略有些低哑,仿佛压抑着愧疚的情绪,若不是他无能,又怎么需要霍长君如此辛苦地去想办法赚钱。

她从前是大汉最高贵的女子,后来也是战场封神的将军,如今却陪着自己窝在这个无名小镇上。比之自己,损失更大的该是她才对。

霍长君摇头,“不辛苦不辛苦。”

她喜欢如今的生活,这里的一切,这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她都喜欢,她满心欢喜,她每日清晨睁开眼都是快乐高兴的。

这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谢行之到底喜欢谁,没有今天明天后天能不能怀上孩子,更没有下一瞬就刺穿自己胸口的刀兵剑刃。

她很欢喜。

她拿出小柜子里的钱,道:“往后你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她笑得眼睛都眯缝了,可见是真欢喜,林晨绍终究是没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地喊了声,“长君啊——”

你怎么那么好呢,分明经受了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多的苦难,偏你像极了一棵顽强的小草,风雨过后还能从泥泞中生根发芽。

霍长君也愣了一瞬,两个人眼眸相对,眸光澄澈,下一瞬都匆匆撤开了。

林晨绍自是知晓,以霍长君的性子不能硬来,他低道:“我……情不自禁……”

霍长君却是慌得直道:“天、天气不错……”

外面,天早已暗了,“轰隆”的一声雷响应景落下,“哗啦啦”的暴雨也接踵而至。

霍长君:“……”

然后两人忍不住又对视了一眼,“噗嗤”一声笑出来。

夜晚,大雨,昏黄的油灯,人影摇晃。这一次,林晨绍就在一旁静静地研磨,偶尔在霍长君不便之时,他还会帮她压住纸张。

午夜幽静,长君低道:“写完这一回便不写了。”

林晨绍磨着磨,低道:“好。”

霍长君抬眸,“你不问为什么吗?”

这一回,林晨绍的手是认认真真地抚上了她柔顺的黑发,“你欢喜最好。”

她的身子不能动怒,不能生气,要欢喜要心情舒畅才好。

可他越是体贴,霍长君就越是心软,她主动解释道:“我写这些原就是为了赚些银钱,补贴家用。如今银钱有了,可这书却太红火了,我怕会生事端。”

她坐在椅子上,林晨绍站在一旁,如此他比她高了不少,需她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眸,可她的瞳孔却是亮晶晶的,恳切道:“林晨绍,我不想回去。”

他心底的弦一瞬间就崩了。

当年他们活过来之后,他便思考过这个问题,可是不仅是霍长君,他对那个地方那个朝堂也是有恨的。所以,他们在禾木镇一躲就是三年,便是盛传霍家军全员战死,他们也不曾反驳过。

便是他的父亲……恐怕也早就以为他们已经死了。

霍长君垂眸,捏着笔杆的手紧了几分,低道:“若你想回去,不必顾虑我。”

她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可林晨绍却有林叔叔在等着他,她不能那么自私。而且,如今若归,以霍家军的名声,应该算是功臣,想来谢行之应该不会亏待他。

她的心底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爬,不疼可是很难受。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对林晨绍的感情,是旧时死对头,还是同生共死的战友,还是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年的最熟悉的人。

她知道,他若想走,她必是没有理由拦的。可她确实没办法陪着林晨绍回去,那个地方留给她的全都是痛苦和伤害,她实在没有办法再回去重忆一遍了。

可下一瞬,她的手却被温凉的手掌包住了。

林晨绍微叹道:“长君,我不回去。”

至少,暂时不会走。

他要思虑的不仅是父亲,还有长君,还有当年那场战争数不尽的谜团。当年,朝堂为何突然反悔放弃天幕城他至今未解,也想不通个中缘由。

可他一个已死之人贸然出现,必会引起轩然大波。若是顺藤摸瓜必然会牵扯出长君,他怕他的任性自私会毁了长君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生活。

那个疯子如今做什么都以长君的名义,谁知他是真疯还是假戏,可长君的身体他如今是万分之一的风险都不愿让她承担。

至于当年的那些荒唐事便再等等吧。

霍长君微微敛眸,手指微蜷,没有挣扎反抗,任由他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