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疯战神

霍长君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怎么会呢,怎么还会这么蠢。

她怎么会以为谢行之和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她怎么就会以为谢行之还会帮她呢。

她想起他临走前那句恶毒的话语,“那你就死在这里!”

原来不会有新的兵刃了。

原来他真的想她死在这里。

他是真的要她死。

“砰”的一声,手里唯一一块玛瑙玉佩被捏得粉碎。

那是他们成婚时,交换的唯一的信物,彼此各一块。

玛瑙玉佩是聘礼,上面一个刻着“行”字,一个刻着“君”字,是她父亲所雕刻,以此为陪嫁。

林晨绍看着她这副模样也有些担忧,却又不得不低道:“长君,西幕也破了……”

昨夜从北幕城回来,霍长君便让他折返去盛京探听消息,可是还不等他出城,他就发现燕军已经从北幕城发兵,绕后包抄,将边防城池一众包围,如今除却天幕,边防线几乎全线崩溃。

而天幕,已是座孤城,腹背受敌。

他归来之时便遇见了燕军,还是将士们掩护,才得以死里逃生。

可,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

逃难的百姓告诉他:“陛下已经答应割地求和了……”

割地求和,割的是哪里的地一目了然。

当日朝堂上说的北境三城,如今两城沦陷,只剩下天幕这座孤岛了。

“长君,我们……”

这样的死守还有什么意义?他们豁出命来在守什么?他们苦苦困守,苦苦支撑等来的是什么?等着朝廷来背刺他们吗?

他望着霍长君,第一回,他也生出了放弃投降的心理。他的国家和君主都放弃他了,他还有什么意义再坚持着,坚守着?

霍长君看着地面上的那一抹阳光。太刺眼了,刺眼得她泪眼模糊,心口刺痛。

她低道:“你出去,命全军集合。”

林晨绍咬牙,他不知道她会作何选择,可这一瞬间他想拉着霍长君和自己一起沉沦堕落,他想让她也放弃,想让她看看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有多恶心!他不值得!他不配!

带着粮食满口谎言的来,让人以为他是真的支持主战,可是苦等大半年的铁刃却至今未见,等来的却是他们被朝堂抛弃了!

他们被弃了!是弃子!

他们是谢行之向燕国求和献祭的牺牲品!

她抬眸,眸色冰冷透骨,仿佛要冻僵人的灵魂,“我说,出去,集合。”

林晨绍愣在了原地,捏紧了拳头,最后不得不出了帐篷。

他一走,霍长君就没忍住,吐出一口血来。

身前,桌上的鲜血还带着人体的温度,霍长君冷漠地将唇边的血擦掉,然后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身体虚弱无力,眼前一片漆黑。

霍长君冷静地站在原地,闭着眼,等待着脑海中的那片黑暗过去。

她知道谢行之突然变卦一定是有理由的。

他那么自私的人不可能一点好处没有就将北境三城拱手相让。

可是,再多的理由,再多的借口都掩饰不了一点,那就是……

“谢行之,你又弃了我。”

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谢行之,你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弃我。

不论是做妻子还是做臣子,你都在弃我!

哪怕我是为你为这个国家而战斗,可你却随时可以牺牲我。

牺牲我身后的所有人。

她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折断了的指甲露出鲜红的皮肉,钻心的疼。

她染了血的红唇轻启,像是带着鬼魅的妖娆,如同地狱烈火之花绽放。

“父亲,我要食言了。”

太子府里,红绸帐下,鸳鸯床前。

她说:“我会永远保护你的,直到生命尽头和信仰终结的时候。”

可是今天,他亲手打碎了她的信仰。

从前,哪怕他再自私,再阴毒,再狠辣,她总是再劝服自己,他是帝王,他也有苦衷和无奈。

可是今日一整个城池的百姓和将士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他放弃,被他背刺。

“谢、行、之。”

她咬牙切齿道,整个下巴都在抖。

“你、不、配。”

不论是丈夫还是帝王还是君主,你统统不配!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护着那个畜生了。

她绕过桌子,掀起门帘,那一瞬间冬天的寒风猛地灌进来,将桌上的粉末吹起,散落得到处都是,与地面化为一体,再也看不见,也无法再拼凑起来了。

出了主帐,冬日的寒风一吹,冷得人头盖骨都发凉。

霍长君站在众人身前,他们每一个都是追随了霍家军旗多年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是每一个都曾上阵杀敌立过功的士兵。

可是,眼前的他们面色麻木,眼神冰冷而绝望,平静而悲伤,没有一丝生气。

他们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被遗弃的命运。

他们所保护,所拥护的君主遗弃了他们。

霍长君眼眶泛红,黑沉沉地眼眸看着这一群和她一样的弃子。

谢行之,你叫我如何能原谅你。

你一句话,一道旨意,便是那么多人的生死。

你叫我如何不恨你!

她体内蕴藏着可怕的沉寂,狂躁,压抑,仇恨和颤抖,纤长的睫毛在她的眼睑上打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她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她站上了高台之上,俯视着她的将士们,冷风灌进她的衣袖里,带着寒冬的恶意,让她冷得颤抖,可她依旧屹立于此,不惧不畏。

她张了张嘴,沉声道:“谢行之割北境三城给燕国求和。”

冷风把她的话每一句都尽职尽责地传到众人耳朵里。

“你们是北境三城的人自是也在其中。”

“如今北幕破了,西幕也破了。只剩下天幕一座孤城了。”她掐着自己的手掌心,还在继续掐着,她红着眼眶道:“是我……对不住你们,没能守住这里,不能让你们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做这片土地的主人。”

“其余两城皆破,便是你我再战,在别人看来天幕也是残兵败将负隅顽抗。若你们不愿再战,可以打开城门,自请投靠燕国,我,霍长君,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此言一出,冷风都静默了片刻。

沙场上所有的人左看看右觑觑,谁都知道此刻投降便不必再忧虑生死,若是混得好还能继续谋个差事当当,可是场上无人出声,无人说话。

林晨绍看着她那双被风沙扫红了的眼,也跟着红了眼眶。

可他到底是没开口。

霍长君咽了口口水,沉声道:“若你们不愿燕军踏入天幕城,长君以先父的名义起誓,愿带领诸位誓死守城,必要将燕贼赶出北境三城。国不救我我自救!诸位皆是自己的主人,为自己的生养之地而战!为自己的亲属家族而战!为自己而战!”

场上还是一片沉默,耳边只有北风呼啸的声音。

直到有一个老兵颤巍巍地开口了,“割地的弃民是亡国之民,是最没有尊严的子民。我们在场的诸位穿的都是兵服,我们在天幕城驻扎了一辈子,手上无数燕人的鲜血,同样,燕人手上也有无数我们亲族的鲜血,这样的身份投降,我们如何会有好下场。”

他说的话,每一句都落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尖上。

他道:“老将军曾教我们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可我们本就是没有生路的人,站着是死,跪着还是死,何不死得光荣点痛快点。将军,我愿意为了自己而战!”

“为自己而战!”

一声起,百呼应。

顿时“为自己而战”的高歌之声响彻云霄。

霍长君站在高台之上,听见这震耳欲聋的回应声,泪眼模糊。

父亲,你看见了吗,你带出来的兵,没有一个是孬种。

她垂首屈膝,跪在了地上,朝着眼前这群视死如归的将士们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长君,必不辱命。”

长风里,黄沙下,尸骸累累。

北境边,天幕城,血雨漫天。

这一次,霍长君没有再隐忍,也没有再被动守城,她衡量了城内的境况之后,便开始主动出击。

天幕城既成了孤城,她便将队伍一分为二,围绕着天幕城进行疯狂地反击。

林晨绍掀开帘子进来的时候,只见霍长君又在给自己上药包扎,手臂上新伤加旧伤,已经没有几块好肉了,哪里像一个女孩子的身体,她分明是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他父亲那条路上狂奔而去。

冷风从掀起的门帘缝隙中灌进来,吹得她浑身都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一回头,额角上疼出的豆大的汗粒跌落。

霍长君平静道:“关好门。”

“哦。”林晨绍赶忙放下帘子,她虽入行伍,可到底是女子,他刚想开口避嫌,却听霍长君丝毫不见外道:“替我包扎吧。”手臂上的伤口,她一只手不太方便。

林晨绍愣在原地,静默了几秒,然后乖乖上前了。

他红着脸替霍长君包扎好手臂,只见她白色的衬衣早就瞧不清楚原样了。

林晨绍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可一抬眸,她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眼底还留着一片偌大的青黑,可见她这些日子的操劳。

从他们得知天幕城被弃到今天已经整整十七天了,可天幕却依旧未被攻打下来。甚至还隐隐有要打回去的意思。

这十七天,每一场战争都有她,她最先冲锋陷阵,最先杀在人群之前。她比任何人都更疯狂,更不要命。

手上的刀剑不知换到了第几把,身上的伤口结痂了又裂开,一次又一次,她拿自己当铁人用,她拿自己换众人平安。

她一个人像是千万个人,她在保护所有的天幕人。

林晨绍将她的衣服穿好,然后离去,掀开帘子之时又回头多看了一眼。

她不知道,如今外面,人人都称呼她为“疯战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