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诸事皆宜,是钦天监算的好日子。
这日天清气爽,万里无云。
先明殿里,各位先祖圣贤的画像庄严地看着一场隆重的封妃仪式进行。
霍长君身着凤袍坐在最前头冷眼看着。
苏怜月一身繁复精美的宫装立在最中间,头戴顶冠,脊背挺直,面容娇俏,唇边染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身旁是新的奶娘抱着还在酣睡的小皇子。
两两相对,当真是春风得意。
下面还站着其他嫔妃,都换上了正式的宫装,太监宫女们立在一旁低着头,手中端着金册和金印,大气不敢出,气氛紧张。
只待吉时一到,封妃大典便立马开始。
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礼官便要开始念诏书,却听见大殿门口有脚步声传来,霍长君冷眼瞧着,只见是谢行之穿着龙袍便来了,不必说定是刚下完早朝便匆匆赶来了。
霍长君嗤之以鼻地冷哼了一声,她如今看这些看得再清楚不过了,瞧瞧,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当年她封后的时候,可不曾今天这般认真过,不过是陪她走了一趟先明殿的圣贤路,回去便烦着闷着地抱怨这礼节太繁琐,如今便是他自己主动前来受这罪了。
见皇帝前来,礼官和苏怜月都立马迎上去行礼,霍长君便在后头福身意思意思了一下。
“见过陛下。”
谢行之点点头,“平身。”
众人起身,霍长君也起来,她顶着发冠,头重得很,脖子也酸。
苏怜月眼底的惊喜实在是散不去,陛下原是说政务繁忙不来的,没想到还是来了,他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吗?看来他还是念着自己的。
她不由得娇柔道:“陛下怎么来了?”
她便是想让这宫里的这些奴才都瞧清楚了,日后她才是这后宫的主子。
来做什么?呵——霍长君在心底冷笑一声,真是明知故问,这还能做什么,炫耀他二人恩爱情深呗。指不定还就是怕她这个毒妇当众给苏怜月难堪,要亲自来坐镇守护着。啧,也太自恋了,她一个小小的皇后,哪里敢在未来的天子之母面前放肆。
霍长君扁扁嘴,只觉得这大殿里这么多人聚着,又热又闷的,呼吸都难受。若是他不来,这仪式怕不是都开始了,早完早了事儿,好回去歇着。她顶得脖子都疼了。
谢行之眸光一撇便瞧见了身后不大恭敬又瘦了不少的霍长君,她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他也很久没见到过她了。
她身上那身凤袍还是四年前登基时做的,谢行之还能记起,那时她满心欢喜地穿着那身衣服,听着礼官念赞词的时候,还悄悄地笑着和他说,“我真的要做皇后了。”
眼底还藏着不敢置信,手臂上的伤口也还没好,但她笑得很欢喜。
然后他牵着她的手,陪着她赤脚一步步走过了那条满是石子的圣贤路,不惧磨难,携手安天下。
谢行之敛眸,倒也没说什么,只道:“继续吧。”
他与霍长君并肩站在最前头,恍惚间,霍长君又有一种他们在并肩作战的感觉,那种肩并肩、背靠背,只相信彼此,共同抵御外敌的感觉。
只是可惜,她又自作多情了。
她在心底自嘲了一声,蠢了这么多年脑子还没清醒吗?这些年就是这种迷惑性的场面和感觉让她一步步沉沦,一步步滑向深渊,如今她是半点都不会信了。
吉时已到,礼官唱和。
苏怜月端庄优雅地跪立在先祖画像前。
便是由成景帝的心腹李德让担任了这最重要的一环。
他一身褐红色的圆领服,手里拿着明黄色的圣旨面容肃穆,声音庄严沉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常在苏氏,温婉贤淑,才情兼备,现晋封其为惠贵妃,锡以金册金印,望今后修德克己,和睦宫闱,绵延子嗣,钦此。”
封为了惠贵妃啊,霍长君眸光微滞了一瞬,她看着苏怜月那张柔嫩的脸蛋,便是互为敌人,她也不得不慨叹道:短短一年,便从罪妇到皇妃再到惠贵妃,真是世间难求的恩宠啊。
李德让念完圣旨后,看向苏月,“请贵妃娘娘接旨。”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万万岁。”苏怜月接过圣旨。
李德让又高喊道:“皇后娘娘授册印,予训导。”
只见宫女太监端着金册印走了过来,霍长君往前了一两步,看着苏怜月,便是一站一跪,二人眼眸对视的时候,她也感受不到半点苏怜月的恭谦,她想谢行之的宠爱当真是给足了她底气。
她缓缓拿起金册印,这册印拿在手中竟是沉甸甸地有分量,待她交到苏怜月的手中,便是礼成。从今往后,苏怜月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惠贵妃了,甚至,不久之后,她又会否因为无嗣而被弹劾,然后便是霍家也保不住自己,自己便要给苏怜月让路。
她紧紧地捏着那册印,恍惚间,就好像是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不是被废也是在这深宫之中,孤老一生。
那她该怎么办呢?是认命了,在这里她们斗一辈子还是……
她还有别的路可走吗?她看不清自己的未来,她也没有未来。
金册印在皇后手中待的时间过长,让本就紧张的大殿氛围更加紧张,苏怜月盯着霍长君那双失神的眼睛,就知道她不会让自己轻易好过。
谢行之也蹙了蹙眉,李德让不由得擦了擦额角的汗,又喊了一声,提醒道:“皇后娘娘授册印,予训导。”
霍长君回神,将册印交到苏怜月手上,然后淡声道:“望日后惠贵妃协理六宫,能克己勤俭,勿骄勿躁,安分守己,少生事端。本宫便心满意足。”
后面这两句话说得忒不客气,但苏怜月还是忍下来了,“臣妾谢皇后娘娘训导。”
她接过册印,缓缓起身。
下面的嫔妃和宫女便立即行礼,高喊: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奴婢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时间殿内声声连鸣,久久不绝。
便是敲响的鸣钟都挡不住这声音。
苏怜月春风得意至极,应道:“都起来吧。”
“谢贵妃娘娘。”
霍长君就这么看着,往后这宫里便真是她苏怜月的天下了。
谢行之看着霍长君,她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仿佛并不在意一般。只是她戴得冠子太重,耳边和额角都被压出了红痕。
依照祖训,接下来便是要走圣贤路,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除了皇后,便只有孕育了子嗣的后妃有此资格,寓意时刻谨记日后要圣德贤明。
苏怜月自然也是知道这个规矩的,只见她都要脱下金丝履,却听谢行之突然道:“今日贵妃已是疲惫,这圣贤路便免了吧。”
苏怜月的动作微顿,眼底藏匿不住笑意了。
霍长君冷哼了一声,这可真是好生怜惜宠爱啊,这点儿疲累都舍不得她受了。罢了,这样更好,自己也解脱了。
她偷偷按了按自己的脖子,这一身可真是重得很。
霍长君冲谢行之略一行礼,道:“既是礼成,臣妾便不久留了,臣妾告退。”
不待谢行之再要说什么,就转身走了,动作干脆利落,眨眼就只留下个背影给别人。
谢行之看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唇,倒也没有责怪。
霍长君出了先明殿,便受不住这冠子了,取下来扔给连雀,然后提着厚重的衣摆便要回长春宫歇着。
可还未走远便看见一位身穿青灰大袍的比丘尼站在一棵香樟树下,眉目慈和温柔,面容与谢行之有三分像,似是在等人。
霍长君看见她的第一眼便是怔在原地,是她,淳安长公主。
此时此刻此地,除去恭贺苏怜月封贵妃,霍长君想不到淳安长公主前来还有别的什么缘由。
她冷嗤一声,谢行之待苏怜月当真是不薄,连归隐佛门多年的淳安长公主都能请来。
淳安长公主也算是皇室中的一个传奇了,她是太妃顾云落之女,也是先帝第一个子嗣,早年间在先帝膝下虽是女儿身却也是备受宠爱。
只是后来她喜欢上了老安国公,老安国公是先帝的伴读,少年相伴的兄弟情谊,虽然后来老国公为了自己妹妹和外甥逼宫了,但那时两人还是感情颇深的。
他与先帝同岁,比淳安公主虽是年纪大了些,但发妻早逝,膝下只有一子许淮远,那时许淮远年纪也小,淳安公主若是喜欢,嫁过去也不是不可。
但不知为何先帝却极力反对这门亲事,甚至是连夜赐婚安国公,叫他娶了其他女子做填房。
一国公主,怎可给人做小,如此一来,先帝便是彻底断了二人的情路。
淳安长公主也是个脾气拧的,一气之下绞了头发做姑子,气得先帝也大病一场,这些年淳安长公主也甚少再出佛门。
霍长君见是她,赶忙让连雀把冠子还给自己,又给戴上,见衣衫还算齐整,这才走上前去,对淳安长公主恭敬地行了个礼,“皇姐安好。”
淳安长公主“阿弥陀佛”了一声,她年近四十,要比霍长君大不少,可看着却依旧年轻明媚,还多了几分温柔,岁月和佛法终究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留下了痕迹。
淳安长公主温和一笑,道:“施主还是唤我静安吧。”
霍长君乖巧地点点头,但还是有些不大习惯,磕巴了一下道:“静安……师太。”
她与这位传说中的长公主接触并不多,上一次见还是安国公府被抄斩的时候,她虽出了佛门,却并未替安国公府求情,只是去刑场给老安国公送了一壶酒,了却尘缘。
霍长君对这位皇姐还是敬重的。
淳安长公主笑了笑,也不为难她,只道:“想要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霍长君微愣,“见我?”她原以为淳安长公主是来见苏怜月的,没想到她竟是来寻自己的,一时间受宠若惊。
淳安长公主淡淡一笑,然后道:“去你宫里,边走边说吧。”
二人走在通往长春宫的道路上,沐浴着夏日阳光,一时间竟也觉得世间如此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劳动节,我努力了。假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