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盛宴(八)

路上,宫琛就一言不发,不过这也符合他的人设。

珄二身后还跟来了闵妙毫,他似乎为自己的父亲方才在宴席上对于婚礼的阻挠而觉得抱歉,也是低沉沉不言语。

夜黑的皇宫只有守卫来回穿插的身影,到了一方交叉口,闵妙毫大步跨前,挡住了宫琛的去路,他行了君子礼,半晌不起身,道:“为父之过,望长王子海涵。”

宫琛不苟言笑,却示意珄二扶起他,沉声道:“本王如今这身份,本就拘泥,闵相只是就事论事,何过之有?”

闵妙毫的脸色不太好,似乎宫琛的回话仍旧化解不了他心中的不安。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放眼望去,确实有一人提着烛灯来,步伐急促,近了,也算是瞧清了,是宫老幺。

他怎么来了……

他避开我的视线,与宫琛道:“琛哥哥果真是与我生疏了,要走也不说带上我。”

珄二对他却是没有好脸色,当即便怼道:“腿长在你身上,难不成还要兄长背着你?”

宫老幺转了性子,也不与他生气,又道:“琛哥哥这是要去哪里?”

宫琛的面太绷,瞧不神色,却听他道:“带你长嫂去一处地方。时候不早了,你若想去,便跟着吧。”

一行人出了宫门,闵妙毫便打算回府,珄二放心不下明显有些失魂落魄的男子,主动请缨陪着他去了。

宫琛说的地方,竟然是锦绣香粉坊。

此时天色已晚,这座香粉坊外面虽门庭紧闭,但屋内的烛光却是照亮了门前的大片黑暗,宫琛率先便推门而入,粉香灌门而出,溢满了鼻腔,有水兰纱裙女子自楼梯轻盈而下,眉目含笑,眼角的泪痣在烛光下清晰可见。五年了,这人似乎都没有老过,似是初识的样子,却更加娇媚了,举止投足透着浓浓的韵味儿。

她招呼宫琛落座,却是常熟的口气:“琛爷钧安,怎得不说,还有瑄小爷呢。”

宫老幺笑道:“房姐姐妆安,是本小王硬要跟着来的,你可莫怪兄长。”

“怎么会?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怪罪?”她避过宫琛,紧接着迎上我,笑得更甜了,“这可是奈小主?五年未见,还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似水芙蓉啊。”

我笑道:“房姐姐谬赞了。”

她喊来丫鬟沏茶,随后拉着我就往楼上走,边走边交代:“你二人且等等,很快就好。”

我还一头雾水,已经被她拖到了一扇门内,有一丫鬟备了托盘在一旁候着,托盘里有腕尺还有长绳。

“房姐姐,你这是要为我做衣裳?”

她望着我,眼中含笑,“自是为你量身子的,琛爷没告诉你吗?”

我尴尬地笑了笑,岔开话题:“房姐姐还会绣工?”

“不瞒小主说,这绣艺才是我家祖传的活儿,老祖宗是前朝宫里司制房的领官,后来前朝覆灭,老祖宗便出了宫靠这门手艺发了家,有些个失传的绣技,这天下之大,怕是只有姐姐会了。”

说着她便拿起尺子,与那丫鬟道:“胭脂,记好了,一忽儿都差不得。”

“是,姑娘。”

她量完脖颈、肩膀,身长、袖长、才又与那丫鬟道:“胭脂,去库里把前些日子到的特等兰芝粉拿上两盒。”

说完,她拉我入坐,与我唠嗑,“奈小主这五年来,都再未来过店里,起先姐姐还以为是小店的东西不好,不入小主的眼,后来才知道是小主去了废都。当初误会了小主,想想还真是惭愧不已,这兰芷粉啊,小主你就当作是赔罪的,往后若有喜欢的女儿家的物件儿,只要小主开口,姐姐定为你寻来。”

说的我很是不好意思,当初走的匆忙,与她也不过是一面之交,压根儿也到不了去一处地方还要与她告别的那种关系,“房姐姐言重了,你无需这般。”

“这是我的心意,小主莫要拒绝。”

“真的不用了,房姐姐。”

“小主这般推脱,难不成是瞧不上这兰芝粉?或是……”她顿了顿,叹了口气,道,“这兰芝粉确实没有先前琛爷为小姐留的那西域瑰脂膏稀有,但这色泽可真不比它差,你且试试,保准你欣喜。”

那盒胭脂……我很有印象,但那不是吴立的杰作吗?怎么会是他?

而且那东西我也没用,我记得是送给熙儿了……

见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实在是不便推脱,待那胭脂拿来包给我后,我二人便下了楼。

宫琛道:“劳烦房姑娘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对人这么客气,顿时不自觉又将目光移到了房姑娘脸上,却是比一般的女子风韵柔媚,不是那种惊艳的美,但却很是惹人舒心,特别是她股子里的那股淡淡的气息,我恍然察觉,这难不成就是一个好的销售员最具备的亲和力?

反观前世的我,同为销售人员,似乎没有这种自信的笑容与气场,最多应该只是对客人的卑微与对生活的敷衍吧,她给人的感觉,很不错,甚至比大多的男人都显得敞亮,毕竟能这么跟宫琛交流的人,绝对是有过人之处的。

她道:“琛爷无需客气。能为奈小主这般有福分的人制作凤冠霞帔,也是我的荣幸。”

……凤冠霞帔……

宫老幺一听,怔了片刻,很快便道,“皇伯不是说,交由大礼部操办吗?这些东西自是由司制房的来准备,琛哥哥这是不放心他们?”

宫琛的眸闪了闪,道:“无妨,宫里的东西未必有房姑娘这处的稀有。”

出了锦绣坊,宫琛便与宫老幺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与她相商。”

宫老幺望了我一眼,那眼中憋了许久的某些东西也滑了出来,我装作没有看见,与他道:“恭送瑄小王子。”

他自小便是个聪明人,很快便笑出了声,却是难遮的苦涩,“长嫂无须多礼,往后你便是我长王嫂,该我问礼才是。”说着,他便施了一礼,道,“琛哥哥,长王嫂,瑄儿先行告退。”

我能听见他强压着的悲伤,但与而我而言,他的放手却是唯一一件让我欣喜的事儿……他对我的感情如果不趁早斩断,与我与他,都是一颗定时炸弹。幸好,这件事上,他是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