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方罢月离开曹天弘的住所,终于快步赶到了戚珠玉的院子。

戚珠玉家中不愧是开首饰铺子的,寝房十分花里胡哨。

铺设的菌席采用的是染过藤黄的生丝,乍一看还以为是金线。铜镜、屏风等饰物也多用牡丹纹。

满目琳琅,方罢月一时竟抓不住重点。

突然,榻案上的几张白藤纸闯入视线,白纸黑字在这房中朴素得别具一格。

方罢月拈起薄纸扫了一眼,发现这都是些修身养心的方子。

戚珠玉瞧着已经很健壮了,还要调养些什么?

方罢月皱眉,转身前往戚珠玉院内的小灶房,结果当真是药味冲天。

方罢月捞起裙摆,蹲在灶台旁。她将剩的药渣挖出来,一样一样认,发现总有当归、茯苓、五灵脂这样的妇人助孕的药材。

接着方罢月又看到角落里那一大坛壮阳的丁香酒,终于明白,大概戚珠玉是求子心切。

只是时辰不多了,方罢月没工夫再细细查找,只得将处方笺揣入怀中,朝灵堂赶回去。

而此刻,史媒婆和芳菲在胡姬三娘的房中,颇有些一筹莫展的感觉。

三娘的屋子就如她的人一般,凌厉简洁。

秋娘介绍说,三娘是曹天弘从倡肆中赎来的,可她的房间却丝毫没有风月场里的柔媚。

表面什么线索都没有,史媒婆和芳菲只能满屋子翻箱倒柜起来。

胡靴、捆好的毡毯、寻常的西域香料……

史媒婆累得喘了口气,直起腰问:“芳菲,你找到什么没有?”

“没有——”芳菲的声音从帐子后传来,她甚至将三娘的床榻都掀起来查看了一遍,依旧是一无所获。

史媒婆到底是年纪大了,觉得有些头晕脑胀。她扶着门框休憩,缓缓眼神。

忽然,墙根草丛里有什么光芒一闪而过。

“外面好像有东西,我出去看看!”史媒婆向芳菲招呼了一句便溜出去了。

她扒开草丛,忍不住叫了起来——那是一柄袖珍弯刀!

史媒婆忙掏出自己的手帕,包着弯刀拾起来,冲回房内给芳菲看:“丫头你看!这就是凶器吧!”

结果芳菲站在叠了好几把椅凳上,足尖吃力正摇摇晃晃,她伸手想要够到那个最高的柜顶。

史媒婆这才发现那柜顶上有一个漆黑不起眼的小木匣。

她忙过去帮芳菲把着椅子,最终二人合力将那小木匣搬了下来。

“落锁了……”史媒婆看着下木匣上沉甸甸的锁头,不知道要怎么办。

芳菲嘿嘿一笑,拔下史媒婆头上的唯一一支金钗:“大娘借我一用!”

只见芳菲将金钗捣入锁芯,拨弄了一阵,锁便开了。

史媒婆瞠目结舌。

芳菲沾沾自喜道:“这不算什么,我们六娘只需要两下就能打开,我还是费了会儿工夫。”

史媒婆内心暗忖:再这么下去,长乐楼得被你们开成黑店吧……

但最终她们还是被匣子里的东西夺去了注意——那竟然是一张作废的身契。

突然,史媒婆觉得小腹一阵钝痛,无比熟悉。

她脸色一变,急忙将芳菲推出房去,而后捂着肚子在三娘房里团团转。

因为她,竟然在这种时刻来月事了。

史媒婆把寻常娘子可能存放月事带的地方通通翻了一遍,但却一无所获。

难道正好用完了?

最终,她只能找来几条干净的帕子勉强用着。

“史大娘你在做什么?再不回去就该下雨了!”芳菲不知道史媒婆怎么了,着急地在门外拍喊。

“来了来了!”史媒婆手忙脚乱打开门,二人携手离去。

众人陆续回到那个拥挤的灵堂,曹岳他们竟然趁这个空档摆出了一张丈余的长方桌,以及八张月牙几子。

曹老将军捻胡须笑道:“诸位及时赶回,可喜可贺。现在还请诸位将证物一一呈上,若有一无所得之人,那便只能受罚了。”

八人依言在桌边坐下,迟疑着将自己寻得的东西拿出来。

方罢月扫视了一圈,众人都在掏兜,应当都有找到些什么。

“嗯?我的香囊呢?”蒲二郎忽然神色慌张,在袖袋里和腰间左摸右掏。

完了。

史媒婆咽了咽唾沫,那个什么惩罚可能就要来了。

正在这时,虚空中隐约传来铁链拖动的声音。

下一瞬,一名阴差撕裂幻境而来,手指一动,那铁链便套上了……蒲二郎的脑袋。

蒲二郎哭喊挣扎:“等等!我带了东西来的,放在我香囊里!定是路上丢了,我——”

那阴差打断他,冷冷开口:“未带回证物者,拘。”

不过电光之势,那阴差便锁着蒲二郎的脖颈,再次消失于虚无。

众人皆冷汗涔涔。

曹岳再次笑眯眯开口:“诸位可以集思广益、互通有无。一炷香后,若有人能呈上真凶名讳,便可直接破境而出。”

史媒婆一语不敢发,默默将手里的弯刀放至桌案上。

“这是凶器?”聂阳凝眸发问。

“不知道。”史媒婆怔怔回复,“我在三娘寝房外的草丛里拾得的。”

聂阳接过弯刀,用指尖划开刀鞘,俯首细细一看,发现那刀身上的凹槽确实与伤口痕迹吻合。

方罢月反而对聂阳带来的纸人很感兴趣。

她侧身从聂阳腰间抽出那枚小纸人,少年会意,松了松坐姿。

坐在方罢月对面的褚时冥轻轻瞥了一眼二人,没说话。

方罢月专心低头研究那枚纸人——又是白藤纸?

方罢月摩挲着,发现与她在戚珠玉房里发现的处方笺一样,背后同样写了许多药材名。

长乐楼此前做过一段时间的药膳,方罢月对很多常规处方也颇为了解。

这张纸人背后七零八碎的字,倒像是一张治疗妇人滑胎后体虚的方子。

“你在哪找到这个的?”方罢月用手肘杵了杵聂阳。

这东西一眼看去瘆得慌,不免令人想到一些宅院里的阴毒蛊术。

聂阳把目光从弯刀上挪回来,道:“庞燕燕榻边有个襁褓小摇床,这东西就放在里头,啊,它身上甚至还盖了锦被。”

芳菲和史媒婆坐在旁边听,一阵恶寒。

卢生坐在长桌对面,看着方罢月他们四人交头接耳。但自己这排先是蒲二郎被拘,接着只剩李吉和褚时冥坐他身边,一个比一个冷淡。

他欲言又止半晌,最终还是把搜到的账本递给方罢月。

“这是……我从秋娘处找到的。”

卢生细心地将有问题的地方折角做上记号,方罢月日日理账,一眼便看明白。

“董阿姊……”方罢月喃喃,接着她回忆起,去董阿姊院子的人是李吉,便朝李吉处轻瞥一眼。

李吉没有被阴差带走,说明他是找到了证据的,可他却并未将东西拿出示人。

李吉只是风轻云淡,一脸你们在座随意,老子也很随意的轻松模样。

他察觉方罢月看了他一眼,忽而荡然一笑,发出邀请:“娘子要不要与我同坐?”

字里行间,话里话外,就差明说我知道真凶是谁了,娘子要不要同我一起回家。

众人都朝李吉看去,不知道他找到的是什么至关重要的证据,竟这么有底气。

只是还没等方罢月开口回答,褚时冥反而动了。

郎君慢悠悠拿出一卷轴,方罢月定睛一瞧,发现这就是当时褚时冥用来挡她视线的那个。

前朝的书还无法装册,大多是以龙鳞装的方式卷起来。

褚时冥又将卷轴调转方向,手腕一扬,卷轴灵巧地重新落在郎君指尖。

众人这才发现,那卷轴的涡旋面上有血迹。

经过一整晚的沉淀,如今已经变成暗淡的淄色。

没人再去理会李吉,都将注意放在了这方卷轴上,就似有个玻璃罩子将李吉与他们分隔开。

被忽视的李吉脸色青黑,冷笑一声,再不言语。

“六娘七郎你们看这个。”芳菲在旁等待良久,终于找准时机将自己找到的东西供上。

“这是我……”芳菲突然瞥了一眼冷若冰霜的胡姬,有些顾忌地将声音变小继续道,“这是我撬开三娘的匣子找到的,应该是她的身契,但是你们看这赎金……”

芳菲隐没不语,她自己就是被六娘买进长乐楼的,身契却被六娘交还到自己手中,长夜里曾细细摩挲过千万遍,自然不会认错身契的真假。

方罢月和聂阳都凑身看过去,只见官印的黄纹纸上写着“以五十贯作赎”。

但秋娘不是说赎她花了五千贯?

众人沉默震惊。

但此事似乎与曹天弘之死无甚关系,他们揣测一二后决定暂且放下。

而后由聂阳继续总结道:“所以现在是……二娘子戚珠玉想要求子却无果,有孕的是四娘子庞燕燕,但她的孩子并未平安出生,而是胎死腹中。”

“而且听你描述,庞燕燕明显没有放下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方罢月歪着身子倚在桌案上,略带慵懒。

芳菲眨眨眼:“但是后院妇人的这些事情,和曹天弘的死有什么关系啊……”

小丫头一根筋,觉得忌妒讨厌谁就针对谁,丝毫没想过,后院妇人争斗的源头往往来自于郎君。

聂阳倒是耐心十足,给她解释起来:“杀人者不一定都是仇家,也有可能只是个意外。在家中发生的意外,那必然与家中纷扰脱不了干系。”

芳菲似懂非懂地点头。

而此时,离守灵娘子们最近的史媒婆突然小声道:“哎,我们刚刚说到孩子的时候,她们好像都抬头看了一眼戚珠玉!”

这下不仅是曹府的娘子们,连方罢月等人都齐刷刷地将目光落到了戚珠玉身上。

结果莹润明艳的娘子翻了个白眼:“都看我做什么,庞燕燕孩子掉了和我没关系!”

倒是无比坦然。

作者有话要说:元宵快乐!加更一章~ (?ˉ?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