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想着中的大快朵颐没能实现。
她刚刚在那冰冷的双唇上尝到了一点甜头。
抬起头,在学长的那张面孔上看见了自己熟悉的暗金色瞳孔。
这张脸看起来既很是生疏又十分熟悉,对半夏来说具有一种奇妙的视觉冲击。
凌冬低低叹息一声。
万千的道理,无数的坚持,都在她轻轻的一个吻之下崩塌。
层层的理智丢盔卸甲的被剥落,只留下心底那最真实的一点欲|望。
干渴的生灵如何能不渴望靠近甘泉。
冻僵的身躯如何能不希望靠近阳光。
他伸出手臂,用力圈住了半夏,几乎用尽全力地把她搂进了自己怀里。
半夏的脸贴在一片细腻又冰冷的肌肤上,那肌肤白得晃眼,散发出半夏熟悉的气息。
这样感觉真的很好。
然而下一刻,那铁箍一样紧紧拥着自己的力道突然间就消失了。
半夏差点没能站稳,双手撑着钢琴才没让自己摔下去。
琴盖上躺着黑色的小莲,白色的肚皮朝上,双手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他呆愣了一会之后,转而改为捂住自己的小脸。
半夏吃了一惊,心底计算了一下从钢琴声响起,到自己过来敲门的时间。
前后肯定不足半小时。
原来小莲口中的时间变短了,是突然变得这么短。
半夏愣了很久。伸手把钢琴上的小莲抱了起来,抱回自己的屋子。
她躺在床上,让小莲趴在自己锁骨的位置,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脊背。
熟悉的环境里,她们温柔又亲密。
他们开始聊天。从小莲的家人开始说起。
第一次化为人形是什么时候,每一次蜕皮后会减少多少时间。
聊两人分开的这些日子里,各自都做了些什么。彼此又因为思念对方而做过什么傻事。
聊起小莲当初是怎么来到这个家,又是怎么样好不容易第一次从隔壁的窗户捞到自己可以穿的衣服。
“终于不用裹着个围裙,担惊受怕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那时候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小莲这样说。
半夏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怪我,都怪我太粗心了。”
他什么时候只穿围裙在屋子里忙上忙下的?竟然错过了。真是可惜。
二十分钟啊。
让他先快乐个两三次,再趁他神魂颠倒的时候让他招供――刚刚开的这个玩笑看来是实现不了了。
她终于在相对轻松的环境里,提出她心底沉甸甸的那个问题,
“下一次,是哪一天?”
每一次时间都这样大幅度减少的话。那么下一次,是哪一天?
愉快而轻松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屋子里点着暖黄色的床头灯,灶台上烧水壶的LED蓝光亮着,水烧开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窗帘被微风向两边吹起,寒冷的空气闯进屋里来。
流云在夜空行走,遮住了朦胧的月光。
“七天。”独属于小莲的低沉嗓音响起,“只剩下七天了。”
是永远成为一只怪物,还是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就看那最后审判日的裁决。
此刻的他趴在半夏的锁骨上,女性的肌肤柔软而滑腻,微微起伏着,温暖的体温透过细细的鳞甲一阵一阵传递进来,细浪似地抚过他心中最柔软而敏感的部分。
像漂浮在一片蔚蓝的海上。被海水载着身躯起起伏伏。天地间茫茫一片,唯有一只灯塔,坚定地亮在远处。
那灯塔温暖而明亮的灯光照着他,让他哪怕在这样艰难的时刻,也不至迷失,不舍放弃。
一只炙热的手掌轻轻抚着他的脊背,小莲听见一个声音在说,
“还有七天。”
“别害怕,我陪你一起。”
她没有说【只剩七天】。也没有说【没事,没事,肯定不止七天。】
她说我们我陪你走这七天。
别害怕,我陪你一起面对最后的结果,不论好坏。
凌冬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原本是一个软弱的人。
只因为遇到了半夏,从她的身上汲取了温度和力量。
于是自己终于也开始学会坚强,变得坚强。
即使是面对黑暗,也敢于睁开眼睛,直面迷雾中的一切。
“我唱一首歌给你听。”凌冬这样说,“是我新写的曲子,名字叫《追鱼》。”
“嗯,你唱吧。我听着呢。”
屋外是冬夜严寒,屋内点着暖暖的灯。
低低的男音唱起那首在V站登榜的新歌。歌曲改编至于千年之前的传说,那细述妖精和人类爱情的戏曲。
主歌凄美,副歌激越。低沉的男声努力撕开迷雾,伸手抓住自己命运的咽喉。
男人孤独的歌声在暗夜中流传。不久之后,柔美的小提琴声响起,加入了旋律之中。
陪伴着那低低细述的男音,寻觅着命运的归途。
音乐是人类的第二种语言。
此刻,俩人心里满满都是话,不必说出口,便已在曲乐声中彼此交融。
住在对门的网络作家突然从如山的资料中抬起头来,抓耳挠腮,喜不自胜,
“这又是什么歌?好听,太好听了。下一本的灵感有了。我来写一本古代志话,写一篇男狐狸精和女仙的故事。”
楼下的小姑娘已经趴在满床的故事书上睡着。口中梦呓了几句,不知在梦中又读了什么传奇故事。
屋子里的半夏已经收起小提琴,和小莲一起躲进棉被里去了。
“今天我在课堂上就听到了这首歌。教授特意放给全班同学听。”半夏说,“我听着你这首歌虽然是电子乐。但音乐织体上,大量应用了复调音乐,好像有我最喜欢的贝多芬的感觉。”
半夏趴在床上,支起盖在身上的棉被,给身边的小莲留出一个不小空隙。
两个人就像躲在温暖漆黑的山洞里,头挨着头说着悄悄话。
“听到后来,我才发现,哎呀居然是小莲在唱歌。吓了我一大跳。”
“就是在你参加全国大赛期间有的灵感。”蹲在她身边的小莲有些不太好意思,“我在编曲的时候,心里一直想着你决赛时的模样。就忍不住用上了贝多芬惯用的复调。”
“你用了贝多芬。我前几天也拉了你喜欢的马勒的《泰坦》。”半夏一手支在下巴底下,看着和自己并排躲在棉被里的小莲,“我好像马勒的音乐里,看见了像你这样神秘又帅气的精灵。”
“是吗?你演奏了马勒的泰坦?太遗憾了我竟然没有听见。”
讨论起歌曲中的音乐性,小莲一下就精神了,暗金色的双眸流转着莹辉。
他兴奋地挪来自己的手机,支在两人眼前的枕头上。用小小的手指搓开他编曲用的水果软件,给半夏看那一条条自己编写的绿色音轨。
“这首《迷雾森林》就是藏着马勒的风格。”小莲扭头看半夏,眼中透着一点期待的光,“听,听得出来吗?”
“嗯,果然是这样。森林,妖精,浓雾重重。”半夏点头,凑近他的身边,“我最喜《雨中怪物》。我知道你那一首的灵感是来自哪一天。”
小莲把自己红橘子和V站的账号给半夏看。
他有一点点自豪地给半夏看自己在V站发布的新歌,歌曲下的点击量傲人。
听友好评如潮,彩虹屁飞满屏幕。
后台上的收益额,也在一点一点的缓慢攀升。
“原来小莲是一个这样的天才。”半夏由衷地夸赞他,“太厉害了,我们小莲有这么多人喜欢。”
小莲的心就飞扬起来。
甚至在这一刻暂时忘记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有一点后悔,自己从前为什么要那样别别扭扭地隐瞒身份。
和半夏一起讨论着自己写的歌,是多么快乐的事。
自己竟然为了那样愚蠢的理由,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
V站的收入果然很可观,还能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如果七天以后我不在了,可以把这些账号就留给你。
他眼波温柔地看着半夏,没有把这样的话语说出口。
把我的歌曲,我的账号,我在这个世间所剩下的一切好的东西,都留给你。
聊起歌曲创作的时候,小莲的眼里是亮着的。小小的手指努力地在屏幕上比划。不像平日那样矜持而腼腆的那个人。
浑身都透着自信和兴奋的光。
半夏看着他,眼里倒映着全是他小小的身影。
喉头像饮下了一杯烈酒,从舌头到喉咙全是苦的,烧灼感从心底而起。胸口钝钝地疼着,每条神经的末端,都在一阵阵地涨起酸涩之感。
他是这样的惊才绝艳,内心柔软,可爱迷人的一个人。
上天为什么要和他开这样的一个玩笑。
小莲原来竟然想着,自己一个人蜷起尾巴,在昏暗无光的屋子里,独自面对那最终的结果吗?
半夏用两根手指,握住了屏幕前小莲那细细小小的手。
看见小莲的目光看过来,就冲他露出一点笑,伸过头去轻轻吻了吻他。
幸好被我发现了。
至少我们还有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