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伏兵等了数夜,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
一夜惊马声。
火把雪亮如昼,战场嘈杂如沸。天星若幕,闪烁整夜。
处月小王子自以为偷到了致胜奇招,却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大夏岚王早就在城后挖了百道深沟。而澹台泓其实还有办法反制,同时岚王亦还有反制之上的办法。
真正身经百战的将领,谁不是深谙战场尔虞我诈的层层深意。何止是黄雀在后,都是雀后有鹰鹰后有虎,处处明枪暗箭无穷匮也。
但这样的复杂事情处月小王子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他只顾带部队埋头从小路奔袭。直到第一个人陷入沟渠传出人仰马翻。一时间骏马嘶鸣、惨叫连连,队伍大乱。
可黑灯瞎火夜行军,后面的人根本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大量马匹又飞驰停不下来,很快更是人踩人的哀鸿遍野。
就算少数人侥幸踏着前人飞马跃过一道壕沟,却不知后面等着他们的更是蜿蜒百道沟渠,根本没有活路。
撤退也无门。
周遭山林上点起明火晃晃,全是大夏伏兵。
箭雨如林呼啸落下。
……
隔日早上太阳升起时,幽澜城后已是一望无际人仰马翻的死寂。
上午。苏栩身后跟着他专门带过来历练的小弟醋铺少爷卓子昂,帮忙打扫战场。
卓子昂生在京城娇生惯养,昨夜支援箭矢时,第一次从旁亲眼见证了酣畅淋漓的大胜。
太厉害了。
太宏大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心潮澎湃的胜利场面。
虽不懂兵法,但他也知道这一次大捷肯定要载入史册、流芳百世了。
本来还有所担心。
幽澜城的老兵亲口告诉他此次情势不容乐观。因为大夏这边是被迫仓促应战,而处月背后却有落云的支援。
加之幽澜城承载数量有限,大夏守军人数上也有明显劣势。
绿柳营精锐是身经百战,但处月那边一样是草原上凶悍骁勇的常胜铁骑。两方若是在正面战场相遇,大夏未必能有足够的实力反制,很可能会吃亏。
正因如此,岚王和夏侯将军才一直都十分谨慎、守城不出。
那日老兵说到此处,不禁叹道:“但总不能一直守着。处月增兵源源不断,眼看围攻幽澜城的日子不远了。到时两军硬碰必是异常惨烈,不知会有多艰难凶险。”
“……这次很多弟兄,都是抱着马革裹尸、身膏野革的死志来的。”
“说不定我们中的许多人,此生结局就会在这幽澜城。”
“但能够保家卫国便是百死不悔!当年大夏前途难卜时,绿柳军也不曾退却。相信处月今虽猖獗,终有破灭的一天!”
一夜过去,十万处月精兵陷落。
巨大的胜利与荣耀不说,大夏更是几乎无战损。
没有预期中的惨烈艰难,只有单方面大获全胜的碾压。
所有身经百战、辛苦奋战了一夜的官兵虽然疲倦,但根本没人愿意去睡,大家围坐在城墙上唱着歌,开怀畅饮庆祝胜利。同看这那一天黎明缓缓升起的朝霞。
东方缓白,明霞散绮如烟如幔彩彻芳菲。
大概是很多人此生看过最美的光景,能吹一辈子。
卓子昂上了城墙,又一次在人群中看到那个老兵。老兵拿着青稞酒给他,此刻所有人都已踌躇满志,再无一人认为他们的结局会在幽澜城。
“只要有天子与岚王在……大夏便是福泽永祚,绿柳军绝并非保家卫国、而是开疆拓土!”
“对!开疆拓土!”
“此番要踏破北漠王都,翻过草海直捣处月老巢,打到北海边上!”
“是!踏破北漠王都!直捣处月老巢!”
“绿柳军常胜不败,所向披靡!”
“建功立业,升官发财!”
“啊哈哈说的对!”
……
中午时分,战场已经收拾打扫好了一半。
师律和皇帝也来了城下。
不少士兵一下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眼睛直勾勾盯着皇帝,一直看一直看。
宴语凉:“?”
他虽身为天子尊贵,却至今不习惯被人这般盯着瞧。
毕竟一般来说,大家都应是盯多些他身边的人才是。
岚王好看盯岚王,奚卿雅正盯奚卿,狐狸妖媚盯狐狸。此刻他身边也有风靡万千将士的常胜小将军师律,他们看他干嘛?
宴语凉不知道的是,实在是最近岚王和天子成日手牵着手在城墙上晃荡,绿柳军可都是长了眼的。
很多原本偏私岚王的人,已开始十分的爱屋及乌,真心觉得皇帝越发帅气顺眼。
更不要说,前阵子军队里还有了个迷之传言。
皇帝是什么“真龙天子攻无不克每战必胜吉祥物”。
还各种摆事实举例子,从宣明二十几年讲到锦裕十一年,列举了锦裕帝整个儿的上位与大夏复兴史。
不捋不知道,一捋吓一跳。
士兵们一听都服了。
哦豁,这皇上确实运气好啊!一路想谁完谁完、想谁倒谁倒,自己都不用动手仇家就花式鹬蚌相争。
简直就是万丈光环护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天选之君!
加之昨夜又得那般大捷,都不是以少胜多能够形容的了。简直仿佛空手套白狼,把对方套了个底朝天。
此刻谁心里又不暗暗想,虽是岚王计谋超凡,可……指不定也是沾了点天子气运呢?
如此一来,宴语凉“吉祥物”之名在军中算是坐实了。
自然谁都想要多看两眼,隔空沾一沾“吉祥物”的喜气。今儿早上还有了个新传言,说皇帝长了一对鸳鸯波吐猫眼。
众人:是真的吗?
近距离被皇帝与师律御马擦身而过的士兵:“……”
他看清了,是真的!!!
赶紧激动地给兄弟们使眼色。真是鸳鸯眼!一只绿的!不骗你!不信你自己偷偷溜过来看?
一时间欢乐又八卦的气氛暗戳戳流动。
师律眼尖,精准在一大堆挤眉弄眼的老兵油子里盯到了稚嫩无措的年轻乌衣卫。
旁人都不怕尸体,一边收拾一边自得其乐。
但年轻人分明是怕的。不仅怕,脸上还很有几分恍惚与复杂的神情。
师律:“怎么,替敌人难受?”
卓子昂连忙摇头:“不是!不敢!”
他再怎么纨绔不学无术,也知道是这群人主动挑起战争、觊觎大夏疆土。亦知若是昨夜没有那一场漂亮的伏击,任这些人铁骑绕过幽澜城去到后面的一马平川,他们一定会露出饿狼獠牙对大夏平民烧杀劫掠。
这种事在大夏过去几百年重演过无数次。
其中还有一次,卓子昂的爹碰巧就在边关办货,要不是命大跑得快估计也……
卓子昂:“我、我只是……”
恶狼之死不值同情。他唯一觉得心情复杂的,就是身边这死去的敌人看着同他差不多大。
他不禁想。人若是生在大夏,会不会有不同的命运?
说不定可以过上富足安稳的生活,念书经商、游遍山水,过精彩的一生。
可人生还没开始,就一身严整战甲枉死在这种荒凉的地方。
“北漠是荒凉,可处月却是水草丰茂之地。”他喃喃,“黑土肥沃、得天独厚,便是游牧也能自给自足、还可贸易种植,处月并不一定要劫掠邻国,又为什么……”
苏栩:“嗨,还不是处月人都不读书,愚民不化又天性贪婪!落云只许他们那一点点好处,他们便甘愿被利用沦为旗子,殊不知最后却是将自己国本整个儿赔进来!”
“也不想想,他们再从落云国白拿多少支援、多少金银财宝又抵得了这十万精锐身家性命?全族昏头,为蝇头小利得不偿失,实在可悲可鄙!死也活该!”
一旁师律却摇头。
他多年同草原各部作战,知道很多草原男儿其实也都一腔热血又天真烂漫,战场上更是不屈不挠。
并非个个都天性贪婪、鼠目寸光。
可怎奈普通将士再勇猛善战,还是会被他们的上位者连累死。
这些年来,师律在战场上亲眼看过无数次因为草原王族权力倾轧、朝令夕改,本可以放手一搏的战局最终被连累惨败。
只说这次。贪功冒进脑袋空空的小王子,大敌当前的兄弟阋墙。密谋杀害旧王转眼自己又被谋害的罗摩可汗,各种轻易能被宇文太守偷偷收买的谋士近臣。
简直是让人叹为观止。
这些人手下,便有再多强兵良将、粮草武器,再有落云支持,又能怎样?
他们面对的,可是大夏励精图治的皇帝、是战神岚王、在落云国精心潜伏的情报官,安定京城的皇太弟、和六部公卿。
更不要说,其实如今处月就算武器的优势也……
师律抽出佩剑。
这是一把明刃雪亮的新剑,工部新研制的神兵,才从贺兰红珠专程送来给他试用。
他垂眸,忽然一剑劈向地上处月兵穿着的金色的铠甲。
轻轻一声,削铁如泥。
……确是神兵,工部可真没有一丝吹牛!
这一下不止他意外,周遭的将士都惊了。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师律砍断的可是落云国送处月的精铁铠。
之所以清理战场慢了些,就是因为很多士兵在偷偷扒敌军的铠甲。
精铁铠刀枪不入,说实在的比大夏军的铠甲要好不少,当然要拿来用了。
可扒拉了半天敌军衣服的将士们又哪能想到,本该“刀枪不入”精铁铠,眼睁睁在师律将军的剑下轻易碎了。
“这……许是将军内力深厚?”
“不是吧?将军虽然武功了得,可内力这东西难道不是小话本里才有?”
师律:“给你。”
身边小兵:“啊?”
他抖抖搜搜,受宠若惊从师律将军手里接过那宝剑,闭眼咬牙一戳——他是真的没有内力,却也把地上的精铁铠戳了个洞!
旁边人更沸腾了,纷纷要试。城池边上一片啧啧称奇。
“哇,这东西这要是人手一个,仗就不用打了吧!”
“这,前几日不就有一大批新剑新盔甲入库?听闻不出几日就要发放,听说那剑锋利削铁如泥,你说会不会就是这种剑?”
“你说新盔甲抵不抵得住这种剑?以彼之剑攻彼之铠,何如?”
将士们纷纷住不了嘴,各种涕零。
他们很多都还没忘了,就在短短几年前,最精锐的绿柳军都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像样铠甲。
那时抗击北漠、抵御瀛洲,都只能用作战技巧、血肉之躯去对抗对面的全副冷硬兵甲。
在场之人很多都曾负伤、衣服上身上沾满黏腻的血,咬着牙在穷途末路里艰难支撑。
大夏过去什么都没有。
支撑他们无坚不摧的,是优秀的国君和将领,是保家卫国的信念,是有一日大夏终会涅槃的愿景。
但这愿景也实现得也太快了。
早上还在扒拉着落云国的精铁铠,下午精铁铠精就已成昨日黄花。
可见大夏国运起了。将来龙腾万里、必将势不可挡。
苏栩负责幽澜城治安。
虽然极不情愿,还是忍不住提醒:“陛下,昨日才打过仗,城下狼藉或还有残兵游勇、又加血气冲煞,不如早些回城里。”
宴语凉:“啊?”
苏栩:“……”要疯了好吗?!
皇帝回头的那一瞬的模样,为什么也那么像他老婆啊!明明他老婆和皇帝不过是远房表姐弟,都可以忽略不计的那种远!
宴语凉:“对了,岚王呢?朕是下来找岚王的。”
仗打了一夜,岚王又在城外忙了一早上,一直没休息。
宴语凉担心他累坏了身子,可是人呢?
……
岚王不在。
岚王他……沐浴去了。
城后十里的山林深处有一方清清山泉水。别的汉子连着几日打埋伏战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对于庄青瞿来说,已是到了不梳洗的忍耐极限!
青石上覆着崭新折叠整齐的白衣玉带,葱郁掩盖的咕咚泉水中是墨色的黑发与玉色的背脊。
真·岚王风流出浴图。
宴语凉:“~~~”
史官突然就被皇帝捂住了眼睛,差点没被戳瞎:“嗷?!”
“你不准看!”
“师律你也不准看!转过头去!”
师律疑惑脸:“哦。”
但他又不像皇帝哥哥有断袖之癖!泉水里头的又不是个裸背美女!看又怎么样,看个寂寞??
宴语凉以前也不理解岚王为何总不喜欢旁人看他。
直到今日,呵呵。总算彻底明白那种“朕的美人那腰那蝴蝶骨看得朕浑身都酥”“旁人看一眼朕就亏大发了”的血泪心情!
宴语凉昏君上脑了。
师律又做了一回大夏工具人,送完皇帝就被赶了回去。
史官也一并被赶回去,路上握拳、神色坚定。
师律:“你在暗下什么决心?”
史官:“没什么!”
《真·岚王风流出浴图》他今日看到了,他手不残,回去要偷偷把这图画出来!
师律和史官才走,岚王那边已经伸手去拿衣服。
宴语凉:“你干啥!”
岚王面无表情,清瞳看着他:“洗好了。”
宴语凉可不干:“你洗好啥了就洗好了?早不洗好晚不洗好,朕一来你就洗好?”
你想得美。
“北疆风沙大,脏得很。来来,朕伺候你重新洗!”
“哎你躲什么?咋就朕不能伺候你沐浴了?”
“朕都没说你呢。之前又是温泉又是沐浴,你偷看朕看了多少次了,朕看过你么?不行,今日必须让朕看过瘾!”
“来朕跟你共浴。”扑通。“嗷,凉凉凉凉凉!”
惨叫凄厉。这大夏天的泉水本以为不会凉,可这山泉水如何这般凉?
庄青瞿好气又好笑。
这人,上次跳温泉差点没烫熟还没吃到教训!却又舍不得他,过去将冻得缩成一团的人圈进怀中。
但他忘了,他身体一向没啥温度。
何况长发还湿漉漉搭在人家身上。
宴语凉直接被冰得一个激灵,更冷了,欲哭无泪抖得更惨。
本来就被人看去了他的美人出浴,如今又被冻……锦裕帝也不是吃素的,他得找补回来!
一抬眼,正是岚王受伤的肩膀。伤口被太医偷偷抹了西域灵药恢复神速,如今狰狞的痂脱刚了一半,露出下面新长好的肉。
听闻,这粉红色的伤口肉,都是很嫩很娇的。
“阿昭!”
岚王一僵,浑身血液上涌。
“别躲,给朕摸摸。”
“你别!”
庄青瞿嗓子涩哑,他后悔一时心软抱住这小坏蛋了。
更后悔自己天真。阿昭刚才支走那两个碍事精时,他还暗戳戳的得意,不!他就该让碍事精留下省得出事。
摸摸就算了。
阿昭他,他居然还得寸进尺……亲了他的伤口。庄青瞿当场头皮发麻,舌尖都咬出一丝血腥味。
居然还、还抿了两口!
伤口刚愈合的肉是真的嫩,根本禁不起这样!
阿昭是在哪儿学的?光天化日四下无人,他怎么能那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