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拉岚王睡觉。
四更一刻,夜深人静。
皇帝偌大龙床,岚王只躺在了靠边的一侧。
宴语凉:“……”
记得第一次醒来时见到岚王时,岚王也是这般睡在龙床很偏一侧的床角边上。
如墨的黑发都垂到了床下地上。
你看这个人,可真奇怪。
宴语凉默默想着。明明平日里那么喜欢碰他,却又从不在床上占过他任何便宜。
隆冬的窗外依旧黑沉似墨,不见一丝光亮。
宴语凉四仰八叉躺在龙床上睡不着——这么冷的天,寝宫内虽烧得暖洋洋,但被角边边毕竟还是凉。
岚王手脚头发丝又冰。
大冬天的,可别把他的美人给冻坏了……
想到此处,宴语凉修长手指变成小人腿,从被子里面循着向岚王那边潜伏过去。
指尖走啊走,走啊走。
悄咪咪地戳住了岚王金线纹了蛟蟒的衣袖边边。
黑夜中,岚王蓦然起身。
宴语凉一把抓住他手腕:“爱卿去哪?”
黑夜里,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半晌,岚王道:“臣,回去自己寝宫。”
宴语凉:“呃,不到一个时辰就要上朝了,哪儿还有空再折腾?爱卿在朕这里小憩就是了,莫不是爱卿嫌弃朕吵?”
“……”
“不是。”
“那是如何?”
岚王不语,只努力从皇帝手中挣脱衣袖。却不料反倒皇帝也跟着爬起来。
他身上很暖,仅是靠近,便是黑夜里一片盛春明夏的暖溢。
皇帝带着那暖意,低声笑:
“还有,青卿说要‘回宫’,是要回哪个宫?朕都不知道,原来青卿如今也搬进我宫中住啦?青卿是住在哪里?是住……点绛宫?”
“……”
“……”
“哈哈哈哈,竟真是点绛宫,不错不错,青卿倒是十分自觉!”
黑夜中,岚王的手臂僵着。
宴语凉则抱着那手臂笑得肆无忌惮,毕竟着实是很好笑——
点绛宫,取自“点绛唇”。
听名字也知道,这宫中所住的美人,必然得是个千娇百媚的主儿。
而回观大夏历朝历代,这宫殿也确实一直是最受宠、最得盛的妃子处所,亦是距离天子楚微宫最近的一座宫殿。
如今岚王倒好,竟把点绛宫给霸占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错不错,合适合适。
哎哟喂。
天可怜见,朕又被岚王给一把推到了!
被推到的宴语凉依旧在笑个没完,有恃无恐的感觉真好。
一阵极其冰冷的气息袭来,腰被掐住。
岚王用力揽住皇帝的腰,把他整个人给抱住。
裹进怀里,磨着牙,抱得紧紧的。
……
宴语凉大咧咧随便给岚王抱。
当然给抱了,为什么不给抱?
谁不给绝色美人抱谁是傻蛋好吧。
而美人凶悍——宴语凉想起小时候的一幕,那年他七八岁,宫里来了一队厉害的胡人杂耍,耍大白虎给皇帝皇子们看。
那大老虎毛茸茸,可精神可神气了。
却意外地异常温顺听话。
胡人大叔把手放进虎口里,老虎只舔不咬。把脚放进去,老虎继续乖巧。
待到那人将头也放进去之时,老虎吼了一声,宴语凉在旁不免惊心动魄:“大叔小心!”
胡人大叔哈哈笑,头从虎口拿出来,依旧是安然无恙。
临走,大叔用蹩脚的大夏语说,皇子请放心,这脑斧是窝们从小养大的,不会咬。
他说这话时老虎就一直在撒娇求抱抱,真的像一只乖巧大猫。
宴语凉不免心动也想伸手撸一把毛茸茸,可惜被父皇给呵止了。
众所周知,小孩子一心想做什么事最后没做成,回去一定是心心念念。
二皇子宴语凉那晚躺在寝宫床上,看着房梁就一直一直想,听闻大猫明明都很凶的,会吃人,今儿这只怎么就那么乖呢。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为什么呢?
回忆着回忆着,宴语凉伸手到岚王背上,撸大猫一样撸了两下。
岚王咬牙:“宴!昭!”
勒住皇帝腰的手劲一下又大了许多。
……
然而无用。
已知所有的岚王都是纸大猫。
更何况岚王虽勒着他,却还在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身上未愈的伤。
这也太……
皇帝不免更加肆无忌惮地地扭了扭腰。
怎能不得意!
有人神仙样貌、还这般心疼珍惜朕,朕一生有幸得美人真心以待简直速死无憾。
他酥着骨头伸手又去玩岚王头发。
勾,卷,绕。
手指被捉住,终听到岚王一声叹气。
岚王在他身边躺下,似是有些丧气又不甘心,终是把他又重新揽进了的怀中。
“阿昭,为何?”
“嗯?”
“阿昭不是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既然什么都不记得,却为何还能看得懂奏章。”
“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为何不但清楚频嘉城与洛京城隔江相望,记得国库银两不多,还知道京城之畔有沂水。”
“……”
这本该是个死亡问题。
岚王声音略微涩哑,揽着皇帝腰的手也冰得不行。
但其实关于这个事儿,宴语凉正想跟他好好解释一番来着。
“爱卿你听朕说。”
他咳了咳:“朕这个失忆啊,并非全盘不记得,主要是不记人!莫说不记得爱卿你,朕就连自己姓甚名谁、就连自家父皇母后长什么样子也想不起。”
“但朕亦有许多事没有忘。”
“比如朕还记得自己是皇上,记得朝堂上该记得的一切事宜,记得三省六部,记得全国郡县,记得洛水水患、记得大漠边关。”
“……”
“那,”岚王又问,“阿昭说不记得人,何以还记得大理寺奚卿、吏部的徐卿?”
宴语凉:“哦,此二人都是朕昨晚批奏折时看见的。他二人字写得比旁人好、政见也写得出色,自是脱颖而出。”
“说起来青卿必定见过此二人,青卿以为,此二人人品性情如何?”
“可都是我大夏的正直能臣,将来可堪大用?”
“……”
漆黑的夜原本没有月光。
本该是黎明前最黑的时辰,乌云遮蔽的月亮却突然露了脸,照得幔帐金丝琉光。
月色下,宴语凉则一脸的坦坦荡荡。
……
月影东移,岚王久久不语。
岚王会信的。
宴语凉龙爪搭上人家腰。
哪怕不信,也肯定不舍得继续追究。他宴昭就是这样的皇帝就有这样的自信。
良久,岚王轻轻揽着他道:“好。”
“……”
“阿昭说的我便信。”
“睡吧。”
……
宴语凉心满意足睡了。
可惜不到一个时辰,早朝的钟声便一声声的吵。
皇帝哼哼着迷迷糊糊,一摸怀里的美人没有了才不轻不愿睁开眼。
寝宫烛火被点上了几只。
岚王已悄无声息起床,尽职尽责的太监拂陵正在服侍他穿衣。
烛光摇动,映着岚王棱角分明的侧颜,一身白色中衣外罩玄袍,一头墨色长发散着,那模样真是好看得不得了。
宴语凉目不转睛。
大概是皇帝一脸狗昏君馋人身子的起劲样子昭然若揭。岚王皱眉闭目,好气又好笑。
“你瞧什么?”
拂陵这边给岚王系好内腰带,岚王一把金丝宫梳直接往龙床上丢了过去。
宴语凉回过神接住,岚王已在身旁坐下
黑发顷刻泼墨一般散落龙床。他冷冷看了皇帝一眼:“与我束发。”
宴语凉:“……啊?”
眯眯眼红衣拂陵:“……啊?”
拂陵:“咳,主子可真爱说笑,陛下哪里会给人梳头?”
且不说摄政王命皇帝给他梳头这事和不和礼制僭不僭越,会不会被后世史官大批特批。
就说堂堂天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他怎么可能会梳头?
岚王:“不会可以学。”
拂陵:“……”
宴语凉:“……”
堂堂天子拿起沉甸甸的金丝宫梳。
也好,今儿朕便来学这一项新本事。如有朝一日真被岚王谋权篡位,若能侥幸逃出宫去,还能去天桥底下给人篦头为生。
梳梳梳,梳梳梳。
宴语凉英明神武,第一次给人梳头,并未觉得哪里难。
岚王一头黑发十分漂亮又冰凉,触感如丝顺滑、一梳到底。
太监拂陵也是个乖巧又懂事的妙人儿,全程虽不言语,但眼神始终在教导皇帝如何梳。
宴语凉拿起束发的玉带。
这样?
拂陵眯眯眼更眯了,微微摇头抬下巴。
那这样?
拂陵点头,陛下圣明!
皇帝心领神会,加之聪明,居然连繁复的玉带也一次扣好了。扣完左看看右看看,岚王鬓角干净丰神俊朗,更衬得他俊朗庄严。
还真不错!
拂陵那边捧了小铜镜来。
岚王看到镜中,亦是皱眉一愣。怎奈宴语凉眼尖,分明看到岚王虽努力皱眉,却掩不住微微抿唇,似是笑了!他没看错!
只可惜那一瞬的惊鸿一瞥,太过昙花一现。
宴语凉完全没看够。正想要如何再千金买个笑,岚王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清浅色的眸子看着他。
“无事乖巧,非奸即盗。”
“阿昭这般乖,是想跟我换什么?”
宴语凉:“……”这就有点不讲理了。
不是你让朕给你梳头的吗?!怎么就变成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了。
岚王看着他,他看着岚王。
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宴语凉头疼。
真不愧有本事与天子斗智斗勇、最终成功幽禁天子的权臣大美人!果真十分解他的为人!
锦裕帝也只好明人不说暗话了。
“青卿,咳,朕确实……有个事儿一直想跟你商量。”
“你看朕毕竟失忆,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所以朕想啊,既记不得,干脆重修一遍就是了。”
“所以岚王若有空……不妨把本朝的史书底稿、帝王起居注拿来给朕看看呗?朕保证一字一句详尽阅读,早日恢复记忆!”
“……”
此言一出,岚王眼中骤然一冷。
彻底收敛起刚才一丝柔软。
宴语凉:很好,就知道他不愿意给。
但朕继续不慌。
大不了软磨硬泡。朕就是这样的汉子就是光明正大就是啥要求都敢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