蹙着眉杨榕感到张大壮炽热的视线一直黏在自己的身上,她快走几步,看了一眼刘氏,示意她跟上。
砰的一声关上自家院子的大门,阻隔了那让人恶心的猥琐视线。
“刘姐姐来了,快坐。”徐秋月从灶房里转出来,亲切的招呼她,手上端着一碗细面,这是她刚刚去灶房里下的,灶里的火没熄,锅一直热着,她的面煮起来很快,将碗筷递给刘氏,“还没吃早食吧?不嫌弃的话在我家里吃一点。”
这样的场景时不时的会发生,在张大壮打的太厉害的时候,徐秋月总会用一起做针线活的借口把刘氏叫出来躲避一阵。
刘氏始终低着头,慢吞吞的端起碗喝了一口面汤,眼睛被热气一熏,泪水就不争气的扑簌簌的滚了下来,一滴一滴的落进盛着面汤的粗瓷碗里,她努力好几次才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来,“谢···谢···呜···”
徐秋月一怔,她第一次听到刘氏开口道谢,往日里她不是沉默的点点头,就是用满含敌意的眼神看她,要么安静的在院里发呆。
“没事了···”徐秋月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安抚,任由她靠在怀里失声痛哭,“没事了,好好地哭一场,哭出来就没事了。”
刘氏哭起来实在谈不上有什么美感,鼻涕眼泪全糊在脸上,不说恶心都是好听的,可杨家的两姐弟却无端的觉得压抑,刘氏连哭都不敢大声,好像她声音一大,就会惊动隔壁的魔鬼,她的丈夫,那人便会狞笑着冲过来把她拖回无边的炼狱,关在永生永世的黑暗里不见曙光。
杨榕心里终于有些模糊的明白,明明刘氏总是在背后说他们家的坏话,可娘从不计较这些,总是尽力的在帮助她。
她过得太苦,她的日子就仿佛浸泡在漆黑的苦水里,她没有能力也不敢反抗,像被捕捞上岸垂死挣扎的鱼。
如同饮鸩止渴般,寄希望于他人偶尔的帮助,从中得到喘息的机会,然后重新鼓起勇落回这暗无天日的苦难里。
而她的娘就是刘氏心里那个能让她得到偶尔喘息机会的人。
真是可怜可悲又可叹。
她只会用诋毁更弱势的人来安慰自己荒芜的心灵,暗示般的催眠:
你看,你不是最可怜的人,还有比你更可怜的可怜虫!
杨榕看懂了她的绝望和无助,却无法认同。
身处深渊,想的不是向阳而活,而是拉别人同堕地狱,杨榕想问问她娘,这样的人真的值得救吗?
已经自我放弃的人,谁也帮不了。
人不自救,天也难佑。
“榕儿,楠儿你们快出门吧。”徐秋月挥手让他们出门,“时候不早了,别耽误了事情。”
“娘我们这就走。”杨榕点点头,提着装雕件的包袱和杨楠一起离开家。
姐弟俩沉默的走在路上,杨楠张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杨榕牵着他的手,问道,“阿弟,想说什么?”
“就是突然觉得刘婶婶很可怜。”杨楠清澈见底的眼里有不解,“可我还是不喜欢她。”
“为什么呢?”杨榕低下头,看向他抬首望来的眼,那眼里混着他这个年龄无法理解的疑惑。
“娘明明经常帮她。”杨楠可爱的小眉头拧出一个小小的疙瘩,带着婴儿肥的白嫩脸颊很是严肃,气鼓鼓的道,“可是在村里散布我们家谣言,诋毁阿姐的话她也没有少说。”
“阿弟,我问你。”杨榕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嗯?”
“娘让我们帮刘婶子是为了让她不要做这些吗?”
杨楠歪头想了想,回道,“应该不是吧。”
“那就是了。”
“娘帮助刘婶子本就不是为了图她做什么回报于我们,在能力范围内给予人帮助是娘内心的善良驱使她这样去做。”杨榕想了想,又问道,“那你知道娘为什么每次出手帮助刘婶子都是让阿姐出面,而不是你吗?”
“不知道。”杨楠摇了摇头。
“是因为娘知道阿姐有能力应付所要面对的问题。”杨榕点了点他的小脑袋,“比如,万一张大壮开门后突然凶性大发想要揍楠儿,楠儿该怎么办呢?”
“啊?”杨楠张大了嘴巴,一脸惊呆的模样,“应该不会吧。”
“万一呢?”
杨楠想到满脸横肉,膘肥体壮的张大壮打了个抖,沮丧的说道,“楠儿可能只能挨揍了。”
杨榕从容沉静的道,“是的,阿弟如果你遇到这样的情况只能无力反抗,被动挨打,但是阿姐不同,阿姐有制服他的能力,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她认真的对杨楠说道,“所以阿弟你要记住凡是量力而行,要清楚自己有多大的能力,根据自己的能力去做多大的事情,若果这事情你想做却又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那么你有两个选择,第一向更强大的人寻求帮助,第二让自己强大起来,然后再去做。”
“千万不要认不清自己,盲目的行动,在这一点上娘就做的很好。”
“哦···”杨楠似懂非懂的点着头,随后又反驳道,“但是如果哪天有人欺负了娘和阿姐,不管楠儿有没有能力定是要保护你们打跑坏人的!”说着他向前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好像这样就能赶跑欺负她们的人。
杨榕没有再开口,只是温柔和暖的笑了起来,虽然她还有许多话没有说,但阿弟还小她有时间慢慢教,现在就让他快快乐乐的成长就好了。
“榕丫头。”洪兴上下打量着杨榕的这一身装扮,嘴里啧啧出声的打趣道,“真看不出,平日的野丫头这么一打扮起来,还挺漂亮。”
“老洪你瞎说什么呢。”赵氏对着洪兴抬手就打,真是不会说话!“我们榕儿不打扮也漂亮!”
杨榕在山林里的半个月,不知道是阳光少,雨水多的缘故,本来微黑的小麦色皮肤,不过短短的时日变得白皙透亮,穿上杏色的春衫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杨榕不好意思的挽住赵氏的手臂,轻声喊道,“师娘!”
赵氏拍了怕她的手,知道再逗就该恼了,轻柔和气的笑道,“好了,好了,师娘不说了。”
“杨姑娘。”陈山坐在牛车上拱了拱手,眼中划过一抹惊艳,穿上裙装的杨榕像是从名家笔下仕女图里走出来的仕女,杏色的衣裙柔化了她总是含着几分疏离的眉眼,将她温婉从容的气质完美的衬托出来,披散的墨发和随风飘荡的发带又为她添上了几分俏皮灵动,让看惯了她之前在山中简单利落装束的陈山产生了强烈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