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西街是镇上最热闹的地段,西街里的西市人流如织,小摊贩纷纷出摊,挑着菜的村人来到自己常占的位置摆开新鲜的蔬菜叫卖。
食物的香气纷纷飘入空气中,散发出诱人的味道,摊主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构成一幅热闹鲜活的市井景象。
杨楠除了在很小的时候随杨海川来过,尽管过去很久,但他还记得爹给买的糖葫芦的味道,酸酸甜甜的吃的他笑眯了眼。
“阿姐,这可真热闹。”
“是啊,今日小集,确实比往日热闹有一些,等每月的镇上大集会更加热闹。”
姐弟两随着人流走动,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林奶奶的混沌摊。
“林奶奶,两碗混沌。”
“好叻。”
林奶奶在西街摆混沌摊已经好几十年,镇上许多人都爱吃这一口,林奶奶的混沌,皮薄馅足,一只只的下到滚水烫煮一番便迅速捞出装在粗瓷碗里再舀上一勺原汤,最后往碗里放入小葱加上几滴小磨香油,便能端上桌供人食用,那混沌皮薄爽滑,肉质既嫩又有嚼劲,汤汁味道鲜美诱人直叫吃过的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阿姐,这混沌真是太好吃!”杨楠端起碗来连汤都喝了个干净,他吃的额头冒汗,浑身热乎乎的,大呼过瘾。
杨榕慢条斯理的用勺子将混沌送入口中,不经意抬眉间发现了邻桌不远独坐的陆羽。
他孤零零的坐着,一碗混沌放的都没了热气儿也没见他吃上几口,整个人显得有些精神恍惚。
收回眼,杨榕快速的吃完剩下的混沌,放下铜钱叫上杨楠离开了。
陆羽眼角的余光瞥见离开人的熟悉背影,张了张口,杨榕两字怎么也喊不出来,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直到她窈窕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陆羽回过神来放下餐费,大步往前追了几步,又慢下步子,他眸中一片暗沉,脑海里掠过的是他娘昨夜里说的话。
昨晚陆大娘头一次在陆羽读书的时辰走入了房间,手里端着一碗鸡蛋羹。
陆羽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端过碗放在桌上,很是疑惑的看着脸色阴晴不定在桌边坐下的陆大娘,问道,“娘,怎么这时辰过来,是有事找儿子吗?”
“也没什么,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的婚事。”陆大娘舔舔唇,露出个干巴巴的笑容,有些话她要好好想想怎么说,她缓了缓挑了另一个话头,“今日镇上有名的郑媒婆家来了,说何员外想将女儿嫁于你,羽子你看如何?”
“自古婚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做主就好,儿子没意见。”陆羽蹙眉,他对婚事并不上心,只要长相性格过得去,娶个什么样的女子他都没意见,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罢了,对于他来说科举做官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陆羽陪着陆大娘枯坐,心底渐渐有些不耐烦只不过很好的掩藏了起来,其实他极不喜欢看书时被人打扰,即便是他亲娘也不行。
他将桌上盛在粗瓷碗里黄橙橙的鸡蛋羹端起来,静静的吃着。
鸡蛋羹不是家里人人能吃上的,除了他也就大哥的大儿子偶尔可以吃到。
待他吃完了鸡蛋羹放下碗,正准备开口时,被陆大娘冲口而出的话惊住了动作。
“羽子,你觉得让何家小姐做妻,杨家的丫头做妾如何?”
陆大娘低着头,隐在油灯照不到的阴影里,让人难以察觉她脸上的神情,陆羽怔然的看向她,眼里的陌生仿佛两人是第一次相识。
“娘,您说什么?”
“娘说让你娶何小姐,让榕丫头做妾!”
陆大娘说出第一句后,仿佛放下定了决心,“如果你娶了何小姐,以何员外家的财力,嫁妆银不会少,这样你去参加乡试的盘缠就尽够了。”她越说越顺,眼睛也越来越亮,“羽子,可之后你还要进京赶考,要交际应酬,要走礼,你不能总问你媳妇伸手吧?”
陆羽这下听住了,眼睛里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芒,他不动声色的看向滔滔不绝的陆大娘,没有反驳她的话。
“羽子,你知道吗?杨家那个奸猾的丫头有竟然有一手极好的雕刻手艺,宝香斋的掌柜托她帮忙雕了个摆件,只出工不出料就挣了十两!若她做了你的屋里人,一个做妾的,生死都由你拿捏!她挣的银钱都是你的,日后你进京赶考,手头也更宽裕,你是要做官老爷的人,怎能被这些俗物捆住了手脚?
“再说了,世上的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正常,那丫头虽然有个做举人的爹,可惜是个短命鬼,她本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村姑,她家里如今就剩下孤儿寡母,她被退亲,年纪又大还是个整日里抛头露面的凶悍猎户,见天儿的和男子进进出出,谁知道有没有和人勾搭到一起去,她这样的还想有什么好姻缘,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肯让她进门做妾是在帮她,亦是帮她家立起来,等她进了门,别人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不会为难她娘和弟弟,她现在还有机会,不然等你日后为官她可攀不上你!”
陆大娘说到杨榕的时候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屑,好像杨榕能进她家门做妾是天大的恩赐。
她说的口干舌燥,倒了杯水灌下去,她知道儿子可能一时接受不来,但从他未置一词的态度来看明显也很是心动。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他为了三年前缺少盘缠导致他无法参加乡试一直耿耿于怀,要不然也不会那么爽快答应退亲一事。
“娘不多说了,你自个儿仔细思量思量。”
陆大娘端了碗,径直离开了。
陆羽心里挣扎,眼中闪着晦涩的光,他实在太讨厌做一个泥腿子,所以才会努力的读书,早早的考取了功名,就是想离开这让他烦闷的乡间。
他始终记得当年考中秀才时报喜的差役敲着铜锣来到家门前,立时村里人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眼神中充满崇拜和隐藏在眼底深处不经意流露出的敬畏,陆羽感到异常的欣喜。
他终于和他们不一样了!
更不要说那些乡间的地主老爷,镇上的差役,对他都多了几分客气和奉承。
陆羽承认自己喜欢那样的感觉。
于是,他更加努力的上进求学,日日手不释卷,推了无用的交际应酬,就为了以后能一飞冲天,改换门庭!
他千算万算偏偏没有算到,自己竟然因为没有盘缠被困在了家里!!!无法赶考!!!
他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嫌弃的铜臭是如此重要!
他不是生在风流富贵窝里的贵公子,他只是一个长在乡间读书好些的农家子!
家境不允许他目下无尘,不允许他随心所欲,没有财力的支撑他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可等他回头来看自己,发现除了读书,什么赚钱的营生也不会,陆羽这才惶恐起来。
他不要这样贫困的生活。
所以他答应陆大娘去杨家退婚的决定,虽然会于他的名声有碍,可是等他高中,这些都不是问题,不过是被人当做一件风流韵事而已。
世人对于男子大多宽容,陆羽是一点都不担心,回头随意解释两句敷衍过去也就是了,没人会去深究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下陆羽是彻底读不进书了,干脆吹灯歇下,结果在塌上翻来覆去,直到天将明才睡着,又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等陆大娘来叫起的时候,陆羽眼下一片青黑,草草吃了几口早食就逃也似的出了家门,他娘说的话留下了太大的影响,陆羽承认自己对这个提议动心了,才会下意识的选择逃避。
那是他夫子的女儿,他竟然起了这么无耻的心思,连自己都忍不住唾弃,退亲还不够,还想要骗她为妾。
思虑重重加之睡眠不足他难免精神恍惚,就这样游魂似得的走到了镇上。
镇上热闹的早市终于让他稍稍回神,抛去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吐出一口浊气。
上月听闻松林书院已然重开,陆羽很是欣喜,他欲再入学院读书。
正巧今日从家中出来,即便刻下回家肯定也无心向学,便决定前去拜访马院长,顺便咨询是否还能入读。
瞧着天色还早陆羽就到常吃的混沌摊点了一碗混沌,就这么凑巧的碰上杨榕姐弟。
姐弟两说说笑笑的来到松林书院,压根儿不知道陆家竟然起了这样龌龊的心思,为了银钱硬生生的要一个好人家的女子去做妾!
要是杨海川地下有知,自己为长女精心挑选的夫君,竟是这样一家人家,怕是棺材板儿都压不住他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