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榕幼时也是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女娃娃,唇红齿白整日里笑眯眯的像个福娃,徐父和杨海川稀罕的不行。
平日里甚是娇宠,她想习字读书,杨海川就教她,她对外祖父的手艺感兴趣,徐父也高兴的在镇上铁匠铺里专门花大价钱打了一套趁手的工具予她。
家里每日欢声笑语,好不快活,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在杨榕五岁那年的冬天胡氏不知怎的染了风寒,本以为不是什么大问题,找了邻村的赤脚大夫来看,说是外邪入体,寒气淤积,按着方子喝上几剂汤药去去寒应就没大碍了,可漆黑的汤药喝上好些天,却总是不见好,人还一天天虚弱下来。
徐父这才着急的赶上驴车冒雪请来县里回春堂的大夫瞧看,结果和赤脚大夫诊断的差不多,照着新方子抓药来喝,依旧不见效,不过拖得一月人没熬住就去了。
给胡氏治完丧,徐父的精气神就少了一半,做什么都提不起劲,那时徐氏因照顾母亲,竟没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伤心过度之下跟着小产,坏事儿接踵而至,徐氏自己都没法顾忌,就这样忽略了亲爹,好在杨榕时不时的撒娇扮痴逗徐父开心,他才慢慢缓过劲来。
后来连年的天灾,徐父和杨海川虽然早早做了准备,在家里囤了不少口粮,只是灾年里粮价飙升,虽然买回了口粮,但家底又去了一大半,熬过雪灾和水涝,其间徐氏艰难的产下一子,杨海川为其取名楠,他选择在最艰难的年景里降生,亦是全家珍贵的宝贝,希望他日后能像他的名字一样,成为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
他们当时都在庆幸,不论日子多少次陷入困境,在全家齐心协力之下至少他们都在,不用像村里一些人家卖儿鬻女方能度日,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谁也没想到,旱灾来临的时候会一口气带走了徐父和杨海川。
徐父到底年事已高,又逢灾年不断导致元气大伤疏于调养,终是在六月流火的季节倒下了,全家急的不行,可毫无办法,杨海川为了老丈人和家中饮水着急上火,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家里老人幼儿娇妻都指着他照顾,他没办法只能去镇上找活儿干,因年景不好学院的生员大幅度减少,院长干脆闭院,杨海川没了收入,只得到处打散工和徐氏平日刺绣补贴家用勉强维持生计。
难,灾年里的日子是真的太难了。
可惜不管他们怎么努力,徐父还是在七月初咽了气,简单的安葬好徐父,来不及安慰沉浸在丧父之痛的妻子,杨海川为找水跟着村里的青壮进了大溪山,不想运气就这般差,队伍碰到饿急眼的熊瞎子,一队进去十几个人,等出来时没了一半。
杨海川被抬回家来已经有气进没气出,眼见是不行了。
徐氏当即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刚承受丧父之痛,没想到丈夫也遭遇不测,连番打击之下徐氏终于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杨海川看着身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双儿女,吃力握住杨榕柔嫩的小手歉疚的说,“榕儿,是爹爹对不住你们,以后家里就靠你了。”
“不!爹爹你别丢下我们。”十三岁的杨榕哭的撕心裂肺,惨白的小脸满脸绝望。
杨海川苦痛的喘息着,没有办法,老天要收人,谁也阻止不了,他只得将一整个家的重担早早交给长女,含着泪对她说,“答应爹爹,照顾好自己还有你娘和弟弟好吗?”
杨榕紧紧的攥住杨海川的手,蓄满泪水的眼中浮现坚定的神色,咬着唇哽咽的应下,“爹爹,你放心,榕儿会照顾好娘和弟弟的!”
她不想让爹爹走的不安心。
杨海川听到后难受的摸着女儿的头,留下一滴清泪万般不舍的闭上了双眼。
从此以后杨榕起早贪黑跟着靠山的老猎户洪兴大叔学本事,她幼时随外祖父到镇里赶集,不过是瞧着路边的一个爷爷可怜,给他买了两个大肉包,不想被他强送了一本“武功秘籍”,她回家拿出来看就跟着练,家里大人看着有趣,也没阻止,毕竟每天早起,看见一个小白团子在院子里嘿嘿哈哈的打拳也挺有意思的不是。
书里功夫多高深不敢说,可长年累月的练下来,杨榕确实身体健康,行动灵活矫健,力气如今已堪比成年男子,爬树翻山更是不在话下,寻常三五大汉都奈何不得她。
不然洪兴可没兴趣带个奶娃娃进山,那纯粹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
大溪山绵延数百里,枝繁叶茂层峦叠嶂,林中飞禽走兽繁多,狼群,老虎,熊瞎子大型猛兽一个不少,当年杨榕带上拜师礼找上门来时,他还以为在开玩笑。
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娃子怎么进的了大溪山!他可不想她和她的举人爹一样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不过洪兴也没一口拒绝,杨榕当时刚刚失了外祖父和爹,小小年纪挑起一家的生活重担,十三岁的女孩硬是忍住悲痛照顾卧病在床的娘亲和幼小瘦弱的弟弟,一手操办好父亲的丧事,逼着自己成长。
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怎会想到要做一个猎户?
猎户常年在山中行走与毒蛇猛兽为伴,来自猛兽的威胁自不必提,最可怕的是山中树木遮天蔽日,难以辨别方向,若是在里面迷路可能就会永远留在山里,再也没有走出来的机会。
洪兴瞧着女孩倔强的双眼,自家婆娘一边抹泪劝着。
这年岁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但是再难他家也有成年男子顶立门户,比杨家靠一个女孩维持生计要容易太多,能帮就帮着些吧,权当行善积德。
思虑再三,洪兴叹了口气,“榕丫头,你不怕吃苦的话,明日卯时你来找叔,跟着叔进山吧。”顿了顿洪兴微黑的面容上露出北方汉子特有的爽朗笑容,“拜师礼就不必了,叔可不收女徒弟。”
杨榕拗不过洪兴的坚持,只得带上礼物回去,她想着日后正式拜师时再奉礼前来就是,便没有过多纠结,总之她定是要拜师学艺的!
洪兴答应带她进山,其实只是想让她在大溪山外围等他,等他打到猎物分她几只,能让她度日就是,没真打算教杨榕什么本事,毕竟打猎便是一般的男子也少有学会的,更遑论是女子了,女子天生胆气不壮,易受惊吓,气力弱小,山中野物横行,万一受到惊扰要么极速遁走,要么发起攻击,到时别说打猎了,没受伤就是万幸,况且做猎户没点天赋还真是不行。
但洪兴没想到打脸的日子来的这么快,不过几日他就恨不得将一身狩猎本事倾囊相授!
次日卯时,杨榕准时出现在洪兴家门口,此时天刚刚亮起微光,黎明的天空灰蒙蒙的瞧着不甚清晰,杨榕一身旧的紧身短打,是往日里晨练所穿,女孩的身体已出具少女的雏形,纤细苗条,加之她日常锻炼又蕴含着一股其他少女没有的飒飒英姿,在清晨朦胧的微光下分外好看,她按照洪兴昨日的要求将袖口和裤腿用布缠紧,黑发用头绳高高束起随晨风舞动,平添几分干脆利落。
一早带上昨日放在锅里的杂粮馍馍就悄无声息的出了门,杨榕不敢和徐氏说实话,未免她病中担忧昨晚同她打好招呼,只骗她说要去大溪山外挖些野菜野果回来,徐氏想想并无危险,便放心的答应下来,只叮嘱她早些归家。
“榕丫头怎么不敲门?”洪兴开门就见在门口的杨榕把最后一口杂粮馍馍放入口中,她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努力咀嚼几下,咽下食物后声音清脆的回道,“我在这儿等叔,您开门必是能瞧见,省的叨扰您和婶子用早食。”
“走吧。”洪兴面上不露声色,心底里很是满意,是个懂事又知情识趣的姑娘,对于即将给出的猎物也多了几分心甘情愿。
他甩开步子迎着微暖的晨风向往常进山的小道走去,洪兴家靠近大溪山,当年建宅基的时特意选在此地,离山林不远不近,既方便进山打猎,又可预防山中猛兽饿极下山时及时躲避和向村人示警。
两人沉默的走在小道上,此时尚早,周围除开偶尔的鸟雀低啼声很是安静,杨榕背着背篓一步一个脚印的跟着,洪兴在前面大步流星走得极快,她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倒不是洪兴故意为难,只是他习惯一个人进山,完全忘记后面还有个小丫头,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山林外围,他一拍脑门,就惊奇的发现小丫头脸不红气不喘的稳稳跟上了他的速度。
“小丫头体力挺好。”洪兴抬手擦汗,脸上的络腮胡子微微抖动,很是讪讪的解释一句,“叔走惯了,一时忘记了你。”
杨榕闻言紧了紧背篓,微微弯起明亮的大眼睛笑道,“叔不必顾虑我,我能行。”
看看天色,洪兴递给杨榕一个香囊和纸包让她收好,转身往山中走去,此时不过刚刚入山,山路还算平坦,他就边走边告诉她作用,香囊里是驱虫的药粉,普通的蚊虫极不喜这味道,远远闻着就会避开,很是方便,这些草药并不难得,大溪山就能采到,他随处指了指就发现几味,如艾叶、白芷、丁香、苏叶、薄荷,便让她摘下,等回家晒干后再加入其它草药各取一些磨成粉末混在一起即可使用,而纸包包着的是驱蛇的雄黄粉。
杨榕记性极好,仔细查看这几种草药的外形默默记下,等洪兴再问时竟答得一丝不差,到让他有来了兴趣,这些草药像艾叶、丁香这些并不难辨认,但是薄荷和野草很是相像,难为这丫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准确无误的辨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