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指腹的皮肤不似方才那般温暖,覆着夜色微凉的冷意。
季云芙有些心疼,料想裴燃多半是一路疾跑,这才如此快折返回来。她心中感动的同时,亲昵地揉了揉他僵硬的指尖。
“是不是跑累了?”季云芙闭目仰头,轻声询问:“上药不急,你先歇歇。”
音落,被她勾着的一截指骨往回缩了缩。
季云芙以为他害羞,偷偷翘起唇角,顺势松开他的手,从袖中摸出一方柔软的手帕。
她捏着帕子一角,另一只手摸索着从他袖口缓缓爬上去,直到越过他胸口时,忽地被一道大力扼住手腕。
季云芙轻呼一声,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那语调婉转,好似撒娇。
“云芙,是我。”
冷淡一声,周围气温骤降。
这下换季云芙浑身僵硬了,她面上表情彻底凝固,脑袋茫然一片空白,连印在他胸口的手都忘记收回。
她的眼皮肿着,也就看到对面之人眼底的挣扎与克制。
若再不制止,他真不知,她会将自己当做裴燃,继续做出何事。
——替他擦汗么?也是,两人已亲近到连牵手都这般自然。擦汗而已,也只有他会少见多怪。
想起方才缠着他指尖的柔软,谢西泠眉头紧锁,捏着她的手腕提醒她回神。
被触碰的皮肤像是火燎,季云芙猛地收回手,脑袋向后仰,结结巴巴道:“表叔,我不知道是你,我还以...还以为是......”裴燃。
“我知道。”
季云芙脸颊烫得厉害,想到方才自己大胆的举动,更是羞愤欲死。
“表叔,我自己上药就行。”她避开他的触碰,也避开方才之事刻意不再提,恨不得找一处地缝钻进去。
“你自己能看见?”谢西泠平静问她,“还是说眼睛不想要了?”
季云芙哑然,只一个劲儿地缩着脑袋。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似是无奈,“抬头。”
季云芙忍着羞愤,磨磨蹭蹭仰起下颌。
她心中煎熬,好在谢西泠上药的手法娴熟,毫不拖泥带水。转瞬间,耳边就响起药罐搁在桌案,玉石相击发出的清脆声响。
“好了。”谢西泠示意。
季云芙深吸一口气,捏着帕子往前一递,“表叔,你擦擦手。”
这一次,谢西泠没躲,平静地从她手中接过帕子。
柔软滑腻的触感包裹在指腹,似乎还带着某种独特的气息。谢西泠稍怔,很快回神,将用过的帕子按在手下,压在桌上。
“表叔用完了吗?”
谢西泠嗯了声,“帕子脏了,药膏不好清洗。”
季云芙小幅度点了点头,明白对方意思。不过一方帕子,她没再纠结。
“表叔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还拿了药膏。
谢西泠将方才遇到裴燃一事道出,“他跑着往返,我骑马过来在临街药铺买的药,自然要快些。”
音落,他目光扫过季云芙浮肿的眼,沉声道:“倒是你,你与他外出,回府后次次带伤,他便是这般照顾你的?”
“不关裴燃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谢西泠落在桌案上的手倏地握拳,他堪堪维持着长辈应有的姿态同她继续说话,“此事姑且不提,那今日你脚伤未愈,带伤寻了他一整日,他可曾同你有过交代?”
季云芙下意识替裴燃解释,“表叔,裴燃他不知道我的脚还伤着,我没同他提起此事。”
“他不知晓?”谢西泠声音愈冷,“你脚腕儿的伤,不是同他去宝灵寺伤的?”
“是......”季云芙快要接不上话,“但那日也怪我自己不小心。”
“季云芙。”谢西泠忽地压低声音。
他鲜少连名带姓叫她,这么说,便是带了恼。
季云芙恍然想起曾经在江南的那段日子,幼时裴燃比现在还皮实,可她却是实打实娇滴滴的小姑娘。裴燃在外玩儿起来就心野地顾不上管她,好几次将她送回府上时,额头上都是磕碰地青一块紫一块儿。
祖母心疼她,她却只怕祖母迁怒怪责裴燃,便处处维护忍不住替他说话。
那时祖母就是这般语气,恨铁不成钢,笑她还未嫁进裴家的门,先学着护短了。
不过这些事最后总要不了了之,因为大家都笃定,反正裴燃会娶她。
季云芙心尖一软,低低道了声“我知错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响起谢九的声音,“主子,是裴公子。”
谢西泠扫了季云芙一眼,淡声道:“让他进来。”
门打开,裴燃跨步进来,他额角挂着一层热汗,朝谢西泠的方向恭敬行礼,目光则一直凝在季云芙脸上。
见她已经上过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向谢西泠道谢。
谢西泠蹙了下眉,提醒他,“云芙是我表侄女,裴公子这声谢,就免了吧。”
暮色西垂,谢西泠没打算逗留。起身,从容不迫将视线落在季云芙身上,“天色已晚,你还有伤,早些回府。”
季云芙也跟着起身,裴燃下意识攥了下她的手腕,他今日还有话,想同她说......
谢西泠的目光顿在两人纠缠的手上,脑海中闪过一个令他厌恶的词——难舍难分。
裴燃同谢西泠商量道:“谢大人,可否由我送阿云回去,我还有几句话想同她说。”
谢西泠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想要冷笑出声。
——他以何等身份,居然敢同他讨价还价?想要将他的人留下。
谢西泠脑海闪过这句话。
他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在心中提醒自己,就算身为长辈,他不容许家中侄女深夜与外男相处,也是有理有据合情合理的。
纵使大晋民风开放,此时茶楼里也有年轻男女同座一桌畅谈听戏。
但季云芙不一样,她是谢家的姑娘,既在谢家便应遵守谢家家规,她一日未曾出嫁,他身为她的长辈,理应对她负责一日。
再者,仅凭裴燃屡屡害季云芙生病受伤这一点,他便有理由在她出嫁前,阻止两人继续相见。
不过他绝不会做到那一步,那样便过界了。
谢西泠向来是个开明的长辈,他将决定权交给季云芙,“云芙,你如何想?”
然而不待季云芙说话,谢西泠微仰下颌,重新提醒裴燃,“裴公子可知,云芙今日为寻你,拖着脚伤在外跑了一日?”
裴燃一愣,后知后觉低头看向季云芙,他自然看不到她脚腕伤势如何,只能看到她乖巧合拢的鞋尖,以及荡漾着安静弧线的裙摆。
“阿云,你方才为何不同我说......”
“所以,裴公子是打算如何送她回谢府?”谢西泠一字一句冷冷道:“让她摸着黑,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