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浮梦,让苏缨早上起来的又迟了许多。
坐起身就听到院子里一阵笑语声,苏缨起身穿戴梳洗好,轻声推开门出去。
“天下还真有这般的东西……诶呀,姑娘起了?”红杏与几个丫鬟围坐在一起边晒着花边戏语,卓公公也拿着个布子,有一搭没一搭擦拭窗台。
两三步来到她面前,红杏笑着扶她过来,“姑娘怎么不唤人,奴婢去取膳。”
“不急。”苏缨也走到晾晒的连翘花前,等这些晒干了,就能来做枕头。“你们方才在聊什么,这般开心?”
搁下布子,卓公公来到她跟前,笑道:“没什么,就是高车国的一种酒。”
“公公今日没有去服侍殿下吗?”
卓公公摇摇头,“殿下今日去政事堂商定与高车国的榷场之事,无需老奴近侍。这开通榷场,才是高车此行的真正目的,也是四王子在其国有资格争夺王位的一大政绩。”
扭头对着她笑了笑,卓公公才继续道:“故而昨日,即便不是那麦饭之名,他们也会找别的借口发难。”
连翘花的味道极淡,在这样露天席地的地方晾晒,味道就更不可闻,苏缨拿着一朵花在鼻翼放着,却恍惚闻到一股冷香。她对卓公公带笑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公公。”
见她已经明了了意思,卓公公连连微笑。
原本还或多或少担心着会不会被高车怨恨,清楚了他们真正的目的不过是利益之争,苏缨也就放下心来。拍拍掌心,她继续与红杏她们闲聊,“是什么酒啊,让你们这么感兴趣。”
红杏与几个小丫鬟们对视一笑,竟先红了脸,捂着嘴对她小声的解释着:
“姑娘有所不知,这与其说是一种酒啊,更不如说是一种秘药。名字就叫绕指柔,听起来小意温柔的,实则是催情的烈药!”
苏缨大骇,怪不得这群小妮子又是偷笑又是脸红捂嘴的。
“姑娘可别小看了这绕指柔,它性子烈,当下就要发作也就罢了,最厉害之处是它对人身体危害极大,除非是发作出来,不然医仙在世也无招的。”
苏缨拧眉,“发作出来?”
原本就红的脸瞬间更暴涨,红杏冲她飞快的眨眨眼,“就是……那个呀!”
“……”苏缨摸了摸鼻尖,好笑又好气,“你这都是打哪听来的。”
“卓公公说的呀!”红杏说着,手往后一指,就露出正拢着手因为心虚别开脸往一边看的卓公公。
无奈的摇摇头,苏缨刚想再说些什么,恰好便有丫鬟端着早膳前来,她也就只好作罢。殿下早上要去政事堂,早膳一向是她自己吃的多些,动筷之前,苏缨随意一问:“沈小姐呢?”
“换了间客房住,方才似乎是出去了。”
“唔。”恰好喝了一口粥,苏缨应的声音有些发闷。
榷场一事牵扯众多,再加上皇后身体越发不好,昨日夜间还传来了太医,是以晏濯安自从早上出了门就一直在忙。
就连午膳时分也没能赶回府去,只让小厮匆匆回去传了信,就与朝臣们一同对付过去。等都安置妥当,将可行的方案上报与皇帝与左相点头之后,晏濯安回府已是黄昏之时。
先去自己的房中换衣服,晏濯安净过脸,换了件宽松舒适的衣服。竹青斜织纹直裰,头戴玉冠,将他尔雅君子的温润气质全衬了出来,眼眶深邃,目若朗星。
就像是玉管墨笔,最是雅致端方,应该去书写这世上最规矩正直的文章。
“殿下,沈小姐设了酒席请罪,万望殿下拨冗前往。”
刚收拾妥当,外面就传来了锦书的声音,晏濯安垂眸捋平衣袖的褶皱,眼底隐匿着浮动的思绪。
眼前的门终于被打开,锦书赶忙将腰弯得更低,“殿下,沈小姐昨日哭了一夜,连身子都不爽利,已知错了。”
“带路。”
黄昏浮沉,天地间的光晕好像都扩大了,一片浓郁的昏黄色。
坐在客房内,沈春琴目光如同有形的绳索,牢牢锁住了桌子上的那一个酒瓶。小巧精致的白玉酒瓶,里面的酒鲜红如血,散发着浓重的甜香。
高车郡主将酒交给她时的叮咛尚在耳边,“你可要记住了,这种酒轻易喝不得,若是喝了非要与人欢好才行。”
忆起表哥的身量面容,沈春琴的脸泛起一阵又一阵的热浪,失神之际,已听到了脚步声。
连忙站起来,沈春琴对着铜镜理了理头发,检查自己的衣裙没有问题后,绽放出一个娇俏的笑容。
“表哥,你来了。”
跨过门槛,晏濯安掀起眼皮看她。
一袭水红色裙子,裙摆散开,腰肢便显得盈盈一握。双颊酡红,眼眉带娇,站在满桌佳肴的后面对他笑。
无声一哂,晏濯安上前来坐下,随手挥开了一众侍奉的下人。“听说你身体不适?”
将下唇一咬,沈春琴楚楚可怜的上前来,弯腰为他斟酒。“表哥,我已经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表哥别生气。”
领口随着她的动作散开些,露出若隐若现的莹白肌肤,风情娇媚却又不显刻意。
晏濯安就噙着笑垂眼,好似没什么反应,就这般盯着她瞧。
浓郁的酒香味扩散开来,给沈春琴添了些勇气,她又舔了舔唇角,“表哥,你就原谅我吧。”
”好。“晏濯安十分好说话的点头,抬手接过她递来的酒杯。
在沈春琴殷切的目光之中,他却只是在手中转了一圈,就又放下。
身体立刻往前倾了倾,沈春琴又生生按住自己想直接动手的冲动,忍耐着焦躁笑笑。“表哥将这杯酒喝了,就算是原谅了我,好不好?”
“不急。”晏濯安笑意不改,淡淡的用手指一下下叩动桌面。他的身后,天际的霞光急速退去,光线被收作狭长一束,最后被黑暗彻底吞没。
晏濯安抬起头来,那温和的笑意在夜色里,无端显得瘆人。“表妹,你就这般想要嫁给我?”
没有看清他的神色,沈春琴还在紧盯他手中的酒杯,“当然,我自幼爱慕表哥的。”
“错了。”晏濯安却好似心情很好,甚至笑出了声,“你,还有你们沈家,自幼爱慕的是皇后之位。”
脸上原本的讨好笑意荡然无存,沈春琴猛然抬头与他对视,被那眼中的寒意逼得退后了两步。
单手支颐,晏濯安晃动着酒盏,语气可惜。“其实也无妨,我原本也不在意。可你这几日看苏缨,你见她想要皇后之位吗?”
昨日那种畏怯又席上心来,沈春琴原本以为他昨晚的神态,是因为生气。可此刻再看,她顿时发觉,他们所有人都不曾了解他的真实面目。手脚开始发麻,可她就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无法后退。
“她不想要,她为什么不想要?”像是陷入了困惑里,晏濯安动作猛然一顿,那珍贵的酒水就全撒了出去,泼在了桌案上。
喉咙发紧,沈春琴答不上来,呆呆看着空酒盏。
可晏濯安竟然伸出手,拿起酒瓶又斟满,如血的酒水倒映着她惊恐的神色。
似是想通了,晏濯安复又笑起,“没关系,我想给就是了。”
“可是……她不是不要?”
笑容似潮水般退了下去,晏濯安面无表情的盯着她,暗色中只有那双眼睛极亮,透着冰霜的冷意。
沈春琴一哆嗦。
“是啊……所以我得,再逼她一把。”如同细语般的呢喃,晏濯安突然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愕然怔愣原地,沈春琴没想过他会主动喝,一时反而手足无措了起来。踯躅良久,猜测着药效该起了,他的身体也不复那般挺拔了,沈春琴才犹豫着走上前。
无论如何,只要能与表哥有夫妻之实,父亲与姑母就一定能助她坐稳太子妃的位置。
怀揣着如此的念头,沈春琴缓慢往前,单手去触碰他松散的领口。将将要解开纽扣的时候,眼睛往旁一瞥,便对上了一双清明的眼睛,如是沉静危险的深潭,沈春琴惊骇得往后一跌,便只想逃了。“表……表哥。”
“来人。”晏濯安按住眉心,轻声一唤,暗卫立刻出现。“沈春琴意图下药谋害本宫,将其与一干人证物证即刻捉拿,听候审问。”
“表哥!我错了,我没有!”立刻就反应过来,他一定知道高车秘药的事,沈春琴扑跪在地上求饶,涕泗横流。
却不想也只是徒劳,还没能靠近他,沈春琴就被暗卫拖着带走。
燥意渐起,晏濯安眼底的平静之色逐渐消散,他转过头无声看着酒瓶许久,单手将其推倒,酒香味随着流动的酒水四散。
——
眼皮又在没来由的跳动,苏缨端着空碗坐在满桌菜肴前,半晌没有动筷。
自从下午开始,她就莫名其妙的觉得不安。揉揉眼睛,她索性将碗筷放下起身。
“良娣,求您救救殿下!”
她的院子里种了一树海棠花,此刻正值花期,满树的粉嫩花瓣摇摆着,地上也积了不少。有人快步冲过来,惊起一地花瓣,飘飘扬扬又落下。
苏缨定睛一瞧眼前的人,立即认出这是殿下从宫中带给沈春琴的婢女,约莫叫锦书的。诧异看着她跪在眼前,苏缨问道:“你说什么?”
“求良娣,去看看太子殿下。”锦书叩首。
“你不是沈小姐的丫鬟吗,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跪直身子,锦书眼中满是惶恐之色。“回禀良娣,我家小姐今日设宴给殿下赔罪,特意去找了高车郡主求酒,奴婢本以为那只是普通的酒,可方才越听越感觉不对劲。那酒,似乎就是传闻中的绕指柔。”
“什么!”蹭得往前半步,苏缨盯着她的眼发问,“你说的果真无错?”
“奴婢敢拿性命保证。”
早上才刚听过这酒的厉害,苏缨用力掐住手掌,对红杏交代:“吩咐下去,所有下人们回屋避开,侍卫看紧了出入门口,然后你去将卓公公唤来。”
说完了这些,苏缨就提裙往设宴的客房而去。匆匆赶到时,周围都没有人,四下极为安静。
“殿下?”
扶着门框走进去,苏缨先闻到了冲鼻的酒味,直昏得她都犯晕。里面没有点灯,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她只能摸索着往里。“殿下,你在里面吗?”
并没有得到回应,苏缨侧耳听了听,好似没什么动静。猜测殿下可能已经回去了,苏缨刚转过身,不妨就踢到了散落在地上的酒瓶。
酒瓶咕噜噜往帘子后撞去,突然停下,好似撞到了什么。
“唔。”
一丝几不可闻的喘息声被这一下撞出来,帘子开始晃动,坠着的流苏一阵阵颤动。
苏缨辨出了那是晏濯安的声音,听上去他似乎极为不舒服,当下也不细想,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扑过去。“殿……”
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唇角,让她的话语都咽了回去,苏缨惊愕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向来清雅尊贵的太子殿下,此刻如同被水中捞出一般,汗渍从额角蔓延。眼尾猩红,他似是极力在控制呼吸,衣领半开,一只手按住她,另一只手却扶住她的腰。
“缨娘,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