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掌柜家中开着熟药铺,想必对炮制药品别有一番心得。”
刘令月让锦瑟给齐掌柜倒了杯茶:“你们家的齐氏神油,虽然药效上较跌打损伤膏差了些,但也是首屈一指的良药了。”
齐掌柜深深地低着头:“公主谬赞了,愿赌服输,我家的药就是比不上沈大人的。今晚回去,我就吩咐伙计清点账册,明天一早,就将账本和地契送来给沈大人。”
这间铺子,是他家几代人的心血,在他手里拱手让人,他并非不心痛。
但面前的是公主殿下,连京兆尹都对她点头哈腰,敢赖公主的账,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不如痛快些,叫公主面上好看,兴许还能留个好印象。
刘令月转头看向沈应光:“哥哥,你怎么说?”
虽然之前出面的是她,但这毕竟是沈应光和齐掌柜的赌约,收不收齐掌柜的铺子,该沈应光说了算。
“这……”沈应光看了看刘令月的神情,确定她是真的让自己做主,才摆手道:“齐掌柜,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咱们同在洛阳行医,又算半个邻居,我岂能因一点龃龉就收了你的铺子。”
齐掌柜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真的吗?”
沈大人居然真的不收他的铺子?
刘令月笑了:“我哥哥向来一言九鼎,他说不收,就是真的不收了。”
齐掌柜只觉得一下子从地狱来到了天堂,连忙狂喜地磕头:“谢公主!谢大人!”
铺子没丢,他的一家老小不用流落街头了!也不用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
沈应光笑道:“只求齐掌柜日后也顾念一点邻里的情分,不要再到处说我卖假药了。”
众人都笑了,齐掌柜也赔笑:“从前是我猪油蒙了心,从今往后,草民一定唯公主和大人马首是瞻。您二位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您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
“越说越离谱了,”刘令月摇摇头:“你沈大人还没成亲呢,怎么做你的父母。”
“不过,本宫这里倒的确有件事情要你去做。”
齐掌柜连忙道:“公主尽管吩咐,草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刘令月道:“齐掌柜世代行医,又和药材行会的员外们相熟……”
齐掌柜连忙否认:“不熟,不熟,草民和他们就是点头之交。”
刘令月失笑:“但你好歹加了他们的行会,不是么?总比我这个不知道行会大门朝哪开的哥哥要强。”
众人又看着沈应光笑。
笑罢,刘令月道:“本宫要你去收购一批药材。”
齐掌柜不解:“是什么药材?”
皇帝富有四海,三公主是皇帝的爱女,要什么药材没有?需要他这个草民帮忙收购?
“具体的种类和数量,明天会有人把清单送到你的府上。”
刘令月的声音渐渐严肃了起来:“之所以要你去,一是你开着熟药铺子,有自己的门路。二是你并非官身,不惹人注目。”
齐掌柜一愣。
难道有什么药材,是官府收购了,会引人注目的吗?
“本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十日之内,一定要把东西买齐。所需的银钱,去赵国夫人府支领。”
刘令月放下茶杯:“此事若办得妥帖,本宫重重有赏。若办得不妥……”
齐掌柜一个激灵:“草民一定办妥!”
虽然公主没有收他的铺子,也没有降罪于他,但他知道,自己在公主这里,依然是戴罪之身。
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经被员外们抛弃了。
今天当众试药,更是让全洛阳的人都知道了,他家的药不如沈家的好。
就算保住铺子,以后在洛阳城里,也很难混得开。
既然如此,不如抓住三公主这根救命稻草。
只有上了三公主的船,他才能重新在洛阳立足。
“一定记得,买药的时候,不得泄露本宫的名字。”
“是,是。”
齐掌柜连连点头:“有旁人问起,草民就说,这些药是草民买了,运去外地做生意的。”
“若他们再问钱从哪来,草民就说,公主和大人慈悲,没有收草民的铺子,但草民自惭形秽,无颜留在洛阳,因此卖了铺子,打算择日离开洛阳。”
刘令月满意地点头:“很好。”
又鼓励齐掌柜:“若是此事办妥,别说是留在洛阳,就算是要大富大贵,又有何难?”
公主口中的大富大贵,可不是区区“万贯家财”能够打住的。
齐掌柜隐隐看到一条青云直上的登天阶出现在自己脚下,喜不自胜:“草民谢恩!”
自己虽然被药行员外们抛弃,但却因此得了公主的青眼,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交代完买药的事,刘令月就让齐掌柜回家了。
齐掌柜走后,沈应光不解道:“公主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吩咐太医院就好,何必自己出钱,找百姓去买?”
刘令月叹了口气:“若是给一个人、两个人用的药,当然可以向太医院要了。但是给一千个人、一万个人用的药,只怕太医院不会给我啊。”
沈应光肃然:“公主怎么会需要这么多的药?”
刘令月沉吟许久,幽幽地说:“哥哥,你相信逝者托梦么?”
沈应光是大夫,当然知道人死如灯灭,转世还魂、附身托梦都是无稽之谈。
但刘令月神情认真,他只能摇摇头:“君子敬鬼神而远之。”
“我昨天,梦见母后了。”
刘令月说。
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祭出孝穆皇后这个杀手锏。
虽然对逝者不敬,但事关百万生民,她也只能硬起心肠。
沈应光一惊:“孝穆皇后?”
刘令月点点头:“我梦见母后在东方一座娘娘庙里,受万人跪拜,身若琉璃。母后说,她所在的地界,不日将会发生一场大灾,有数千人死去,上万人流离失所。”
“醒来之后,我想,我身为公主,又是母后的女儿,得知此事,应该做些什么。”
“那公主将此事禀告皇上了么?”
刘令月摇了摇头:“逝者托梦一说本属荒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是否真实,又怎敢用此事打扰父皇,让他平白伤心一场。”
孝穆皇后之死,是皇帝心中永远不能愈合的伤疤,每提起一次,就要痛得鲜血淋漓一次。
“所以我想,不如私下里买些药材,送往母后托梦所说的地方,聊以慰藉……”
沈应光沉思:“那公主还记得确切的位置么?”
刘令月捂着额头:“母后似乎在梦中向本宫重复了无数遍,但本宫却只记得只言片语。好像是什么,‘大槐树下娘娘庙,娘娘手把拂尘笑’……”
“大槐树下娘娘庙,娘娘手把拂尘笑。小儿逐丸过街桥,虾蟆背着鱼儿跳。”
刘令月一惊,手心冒出一层冷汗:“你怎么会知道?”
按照剧情,这个时候的洛阳城里,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段童谣!
因为这是大将军王入主洛阳后,对投降的王公贵族们描述他出身之处时所说的!
她立刻看向说出这段童谣的文清霁。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文清霁也惊讶万分:“民女在孟州行医时,借宿破庙,偶然听见小儿所唱,就记下来了。刚刚听公主说了前半句,这才接上了后半句。”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刘令月的神色:“公主,民女接得对么?”
“对,”刘令月点头:“你接得太对了。就是这一句。”
她定了定神,想起沈应光所说,文清霁是鄞州名医。
从鄞州到洛阳,不是经过孟州,就是经过徐州。
她途径孟州时,偶然听到了这段童谣,记了下来,虽然巧合,但也合理。
因为大将军王就是出身孟州,出身那座“娘娘庙”。
刘令月捏了捏眉心:“既然连文大夫也听过这段童谣,看来本宫的梦,并非是空穴来风。”
她本来就要借题发挥,寻找那座娘娘庙的所在。既然文清霁曾经去过,那就正好了。
“文大夫还记得那座娘娘庙具体在孟州境内何处么?”
文清霁点头:“民女记得。”
“那座娘娘庙,就在孟州丹阳郡崇恩县的郊外。”
错不了了。
刘令月想。
孟州丹阳郡崇恩县。
就是这个地方。
原著里,三个月后的今天,崇恩县发生了一场大灾,数千人身亡,上万人流离失所。
朝廷上奢下贪,赈灾不力,运送到灾区的赈灾粮里掺了砂子,就连药材也是发霉的。
灾民不堪其苦,在娘娘庙前聚众起义。
起义军中,有十二人指天为誓,歃血为盟,自称神将,其中一人就是日后的大将军王。
这场起义最终以失败告终。
十二人中,只有大将军王活了下来,其余人都死在了朝廷兵马之下。
但为了镇压起义,朝廷耗尽国库,不得不向其他州府加征赋税。
逼得其他州府的百姓也反了,按下葫芦浮起瓢,到了八年之后,夏朝已经四面楚歌,风雨飘摇。
北狄南下后,一路畅通无阻杀进洛阳,也是因为朝廷已经失去了对地方州府的控制。
而这一切,都始于崇恩县的天灾。
又或者说,是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