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如此将人拒之门外呢?柊大人?”
戴着镜子一样的头冠的藏镜仕女柔声道,虽然有眼罩遮挡看不清面容,但听声音就给人一种吐气如兰的感受。可惜她面对的是勘定奉行现任家督早已年纪不轻,即便想了诸多办法延寿,却也失去了对年轻女子的兴趣。
“胡言乱语!”
柊慎介拂袖冷哼,完全是一派老成持重深孚众望的做派,可惜愚人众和对方也不是第一天合作了,无论如何不可能被老人表面上的惺惺作态所蒙骗。
“当初是您主动找上愚人众,希望能在我们的帮助下研究出比清籁岛的‘帝流浆’更好的延寿之物。为此,您确实给我们帮了不少忙。但愚人众也特意从第二席‘博士’那里找出了相关的研究资料,并将之提供给了您看好的研究人员。如今好不容易在众多狐人族的‘帮助’下获得了进展。只是碍于弹正台和检非违使厅的严密搜查,我们不得不将人暂时藏到隐蔽之处,以免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只要过些时日,等狐人族失踪案的热度降下来,就能将研究的成果正式投入制作,您又何必为了这区区几日的延迟大动干戈,甚至为此摆出要和愚人众一刀两断、分道扬镳的架势呢?”
来访的藏镜仕女口吻柔和,言辞却一点不让,把面前这位柊家家督和他们愚人众合作,绑架拐骗狐人族,以人命为材料基础研究延寿长生之药的行径揭露了个干净。哪怕此事合作的两方心知肚明,但却是绝不能说不口的。
愚人众还罢了,在提瓦特七国大众眼里,他们从来就不干好事,甚至可以说这片大陆上的阴谋诡计鬼蜮伎俩,有五成是他们干的,余下五成则要归到连人都不是的深渊教团头上。
身为第八席“女士”的左右手,藏镜仕女清楚他们这次前来稻妻的目的,只要能把鸣神的神之心拿到手,就算把愚人众这五百年来所有于稻妻的经营都埋葬进去也无所谓。他们这些行动人员拿东西走人后,自然有后续的专业外交人员来和幕府攀扯。但这些罪名对于柊慎介来说,却是足以致命的罪责!
“帝流浆”对三奉行来说不是陌生之物,自然清楚相关的忌讳。尤其在摄政关白也就是清籁岛大名本身就属于狐人一族的情况下,更是罪加一等。万一暴露出去,只怕整个柊家都将万劫不复!甚至不要说维持勘定奉行的地位了,只怕全部的血脉族人都将受到牵连!
“你……你们愚人众是想要威胁我?”
柊慎介气急,但他活了那么多年也不是吃干饭的,很快就镇定下来,缓声反问道。
“这怎么能叫威胁呢?只不过是为大人您分辨一下前景罢了。”
藏镜仕女转圜道,但听在柊慎介耳中只觉说不出的矫揉造作。
“其实,我们也知道大人您的难处。稻妻的三奉行里,社奉行的神里家主本就和摄政关白大人有婚约在先,就算像最近传闻的那样,婚约被解除,但神里绫人毕竟是在大名身边长大的,只要他脑袋没出问题,日后必然会紧紧抱着大名的大腿,把对方视作靠山。”
“勘定奉行的九条家本来就有才华横溢的养女九条裟罗,深得将军大人看重。之前还有九条家家督之位的继承问题,可以尝试在九条裟罗和九条家长子之间挑拨一二。但也因为摄政关白想要尽快结束幕府和反抗军的战事,特意伸手拉了一把,让九条家重新稳定下来。”
“唯独您的柊家,人丁单薄,仅有一女也就罢了。偏偏据我所知,您的爱女,柊千里小姐被九条家的次子九条镰治所迷惑,一心与对方共结连理,甚至再三无视您的规劝与抗拒,也完全没有去想日后九条家借姻亲之便吞并,乃至入主勘定奉行的可能性。”
柊慎介面无表情,实际长袖笼罩下的手掌默默握拳。这正是他所担心的,连外人都看的出来,偏偏他唯一的女儿千里一点不肯去想。
“哼,确实是老夫无能,没生出个像神里家的小子那样英俊的儿子,也没好运到跟九条家的老匹夫那般,直接捡到个长生种的天狗收养在膝下。唯一的女儿才智平平不算,脑子里一天到晚只知道情爱小事……这才一时不智,被你们愚人众抓住了把柄。怎么,现在说这些,莫非你们愚人众拿不出延寿的药物,只能转过头,提供些拆散男女之间姻缘的业务不成?”
勘定奉行主管稻妻财务,柊慎介做了一辈子生意,最是知道讨价还价之时不能泄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他站在第三方视角,将自家的缺陷剖析一番,用半是居高临下,半是冷眼旁观的口吻嘲笑。
无视老者的嘲弄,愚人众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了,这点恶意什么都不算。
明明恨他们愚人众恨的要死,偏偏什么都不能做。藏镜仕女能在第八席“女士”手下一直呆着,甚至爬上高位,性情本来就和普通人有差距。更别说若按愚人众的计划行进下去,眼前这老头最后的结果——
她嘴角悄悄翘起。
“这般分析下来,您不觉得,难题都困在这个清籁岛大名身上吗?”
“如果不是大名,您早就和勘定奉行合作,把神里家年幼的家督拉了下来。要是能推个傀儡上去,您也不用担心日后千里小姐在三奉行当中站不住脚。如果不是因为大名插手,九条家为了继承人的事怕是要和反抗军来回拉扯,九条裟罗又是长生种,怕是闹个十几、二十年的都弄不清楚。还有您和其他稻妻贵族一起,偷偷资助狐人族实验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有这个大名在,抓几十个狐人做实验算什么?要不是有清籁岛安排的审计厅在,从幕府挪用点摩拉悄悄资助一番又如何?”
柊慎介突感心中不安。
从清籁岛那边传来消息,没能把那个负责实验室的须弥学者及时灭口,却也没叫其落到弹正台手上起,他就知道愚人众一定会利用这个把柄,威胁于他。
柊慎介有这个心里准备,弄出这种纰漏,他心情自然不会好。但此时的感受,这份仿若八方风雨欲来的感受,又和之前的不同。
沉云压顶的预感之下,没兴趣继续和对方兜圈子,他直接打断道:
“直说吧,你们愚人众又想干什么!”
“那我便直言了……您难道不觉得,如何没有这位摄政关白在天守阁坐着,无论是我们愚人众,还是您柊慎介大人,都能从眼前的困境中脱身了吗?”
“……你们想行刺大名?!”
老者猛地从坐垫上站起,不知是动作太猛,还是对方的话太过惊人,一时只觉头晕目前,眼前一片黑白。但他到底记得现下是什么光景,整个人晃了晃,又坚持着站直了,没有当场晕过去。
“当然不是您亲自动手,”藏镜仕女暗藏轻蔑地道,也没谁认为仅凭三奉行的力量能杀得了魔神眷属。虽然他们愚人众也没准备杀,而是囚禁即可。
“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出手。柊慎介大人您只要稍稍配合一下就可以了。愚人众自然会造出足够的动静,引开会妨碍之人。”
柊慎介的胸口就像漏了气的风箱,“呼哧呼哧”响个不停。他到底是稻妻本地的贵族,自小在幕府的体系和鸣神的威光下长大。提瓦特七国各有执政,彼此之间除魔神战争外从来没有过交战。即便愚人众自五百年前就在偷偷渗透进稻妻,也从来没明面上和其他六国的执政对抗过。如今不过一个愚人众成员,甚至连至冬冰之女皇直属的执行官都不是,就开口说要行刺魔神眷属——
“你们……愚人众竟敢如此肆无忌惮,犯上作乱……鸣神、鸣神在上,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这就不是您需要操心的事了。”
话说到这份上,藏镜仕女也不准备再多费口舌。想他们愚人众在稻妻潜伏了那么多年,若不是想要让三奉行之一的勘定奉行动惮不得,只能任由他们愚人众差遣把玩,又何必在他柊慎介身上费那么多功夫?之前他们在蒙德和璃月的时候,办事是多么畅快!
“如果您不想让自己给狐人失踪案的犯人行方便,导致其一直没有落网。还为了能延长自己的性命,偷偷资助对方的证据,被摆到摄政关白桌上……那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最后丢下这么一句,藏镜仕女原地起身,招呼也不打一个,转身朝外走去。正好和大门外守着的柊家管家擦肩而过。
“站——”
柊慎介下意识地开口,想要让人把对方拦住。但想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万一揭露会引发的后果……就算摄政关白大人能看在他弃暗投明戴罪立功的份上,不将事情牵扯到千里的身上,仍让柊家继续将勘定奉行的位置握在手里。可以柊千里才干,如果没有他这个父亲的扶持,突然坐上家督之位,有九条孝行和神里绫人这般的对手,只怕——
这些念头不过是瞬息飞掠而过,柊慎介已经把话吞进了嘴里,而上门的那个愚人众使者也已经堂而皇之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鸣神是稻妻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主宰,神明对自己眷属的看重也无需多言。可他柊家落到这般境地,难道真要像自己方才所想,和愚人众同归于尽?
——还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