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底幸村家果然不出明理所料,全部回了本家过年,也就是在东京的爷爷家。
从这半年里父母频繁去东京探望的行为,并且估计大多数时候都是去医院,明理推断出爷爷的病情大概不太好了。
年纪大了再加上年轻时候的病根,没有人能逃过生老病死这个过程。
不过见面时爷爷看起来还是相当精神矍铄不见病态的。
一左一右抱住他们两个很是开心,听说爷爷年轻时候是个相当严肃的人,对子女也很严厉,看着他听精市讲话哈哈大笑的样子,明理觉得这大概就是隔代亲吧。
不只是爷爷奶奶,幸村本家家大业大,直系旁系都有一堆亲属,同辈之间她和幸村精市是最小的,又是少见的双胞胎,简直是家族里面吉祥物一样的存在。
凡是见到他们两个的长辈都会蹲下拉住他们亲近一会儿。
甚至还见到了几年不见移居法国的亲姑姑,他们爸爸的姐姐,幸村绘理。
幸村绘理完美的继承了幸村家人一贯的美貌,并且是个不折不扣的不婚主义者。
年近四十但拥有一种看不出年纪的成熟风韵。
微卷的蓝紫色长发,烈焰红唇,还有随意但十分有格调的穿搭。
很法式,很慵懒,很明艳,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看着两个孩子眼中止不住的惊艳,还有瞪着复制粘贴一样的漂亮大眼睛的可爱模样,幸村绘理更开心了,蹲下身抱住两个人亲了一会儿又各塞了一个数额可观的大红包,并且承诺除夕夜还有更大的。
“姑姑好美。”幸村绘理走后幸村精市忍不住和姐姐感慨。
对于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讲还不到欣赏异性美的地步,纯粹就像欣赏花欣赏月亮欣赏海边漂亮贝壳一样,对美的震撼人心的事物忍不住赞叹。
明理点头附和,其实他们两岁的时候是见过姑姑的,看来那个时候幸村精市还没有记事。
不过她突然想到长大后的幸村精市那种偏爱法式的审美,无论是穿搭发型还是喜欢法国诗集,看来姑姑带来的影响真的蛮大的嘛。
晚上在和室里有个幸村家直系的茶话会,幸村精市对大人们讨论家事可不感兴趣,但是架不住姐姐非要去,只能舍命陪君子。
元旦那天家里打算办一个家族宴会,除了目前来的还要再邀请一些人,于是拿出宗谱一一对照。
后勤主要由他们妈妈和姑姑以及两位堂伯母操持,坐在母亲旁边的明理也跟着一起欣赏一下大家族的宗谱。
很古朴,很有仪式感。
明理生出一种原来我们家是这样的吗的感慨,这样的盛事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她整个人对此都很感兴趣。
兴致勃勃的看了一会儿明理突然发现一个眼熟的字眼,忍不住惊讶的读出声“迹部?”
全称是迹部春奈,看位置推断是他们父母那一辈的人,原名姓三宫。
不会吧,这个迹部是她想的那个迹部吗?
明理声音不大,大人们便以为她是随便读出来的,不过这一声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原本还在仔细记录挑选的几个人顺着话题讲起来了明理最喜欢听和幸村精市最不喜欢听的家长里短。
听了一会儿的明理恍然大悟,原来真的是她想象中的迹部啊,这个世界真是玄妙。
硬要说起来迹部景吾还算是他们两个的表哥,总之,玄妙。
明理一边看宗谱一边听大人们讲,理了一会儿才理清楚其中的关系。
简单来说,他们爷爷的父亲和迹部外祖父的父亲是表兄弟。
到了他们这一辈就要表四层了。
说起来关系实在有点远,不过迹部母亲的三宫家和父亲的迹部家都是显赫的大家族,所以在他们家这里也记到了上一辈。
其实在他们父母那辈人之间,已经没有太多关系了。
“我记得迹部家好像有个儿子。”有一位堂伯母突然说道。
“现在迹部家就一个孩子吗?”他们的妈妈也起了一点八卦之心。
“目前是一个,前两年还在英国见过一次。”幸村绘理别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回忆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叫景吾什么的,和明理精市差不多大,年纪很小但是很有气势。”
“那样家族的孩子…”堂伯母没有说完,但是大家心中都了然。
那样家族全力培养的继承人,必定从小就不是池中物。
这也太有意思了吧,明理听的两眼放光,原来幸村和迹部之间还有这样的关系吗。
忍不住想和弟弟讨论一下,结果一转头发现幸村精市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悄悄打盹,跪坐的姿势竟然还相当端正,只是脑袋一点一点的暴露出自己神游天外的状态。
家长里短对于一个六岁男孩的杀伤力不可小觑。
明理可忍不住分享八卦的心思,伸手摇了摇他,“精市,精市!”
“啊?”本来睡的很浅,幸村精市被碰到那一刻就醒了,忍不住揉了揉困顿的眼睛,“已经结束了吗姐姐?”
“当然没有啦!”明理见他醒了便直奔主题,“我们竟然有一个表哥诶!叫迹部景吾!”
“哈哈哈哈。”幸村绘理在旁边看到他们的互动被逗笑了。
“要是这样也算表哥的话,那明理和精市的表哥表姐可多了去了。”母亲轻轻抚摸他们两个的额头,“困了就去睡。”
“不困不困!”明理抢先回答。
“总归也不是没有关系,处的好也能叫一声。”幸村绘理不甚在意的说道,虽然他们这辈交往不多,不过下一辈也说不准。
宗谱理的这么清楚不就是为了这样。
“什么表哥?”小睡一会儿的幸村精市清醒了很多,看着姐姐兴致高涨的样子便顺着问下去。
明理立刻仔细和他讲了四辈人的婚嫁及亲缘关系,听得幸村精市又困了。
最后明理做了总结,“既然和我们一样大又和你一样是男孩子,说不定他也很会打网球!”
这句幸村精市听懂了,但是又不太懂姐姐的强盗逻辑,“打网球和这个也有关系吗?”
直到五六年后他们同为一年级的网球部部长在关东大赛上相遇,看着对面那个张扬到不可一世的男孩,幸村精市对自己姐姐的敬畏更上一层,果然数学好的人逻辑永远不会出错。
这个年过的前所未有的热闹,除了那天晚上的家庭茶话会,其他时候幸村精市都和姐姐一样开心。
后来他们过了七岁的生日,顺利升入二年级。
在不久之后的春夏交接之际,爷爷去世了。
葬礼办的十分隆重,来来往往有很多宾客。
明理甚至还看到了一个眼熟的紫发小男孩。
直到他的父亲上前吊唁,明理才知道原来他们家姓柳生,和幸村家祖辈曾是朋友。
七岁的柳生比吕士年纪尚小还没有带眼镜,无论穿着还是举止都十分严肃得体,在这样的场合稚嫩的面颊上带有一分恰到好处的悲伤。
该来的缘分总会来到,明理并不着急现在就去结交,目前最重要的事是安抚弟弟的情绪。
主要的仪式过后幸村精市便直接跑到后院没有人的地方。
幸村明理找到他时,他正坐在墙角边,将脸埋在臂弯中放声大哭。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的残忍,又是自己的血脉至亲,七岁的孩子还没有长出一颗强大的心脏去面对求不得的分离,生命像风一样消逝的飘渺又空虚,甚至不给人抓住的机会。
明理擦掉脸上的眼泪,轻轻走过去。
“精市…”语言在此刻显得空乏无力,她只能伸手轻轻揽住他的肩膀,试图给予他一点点力量,哪怕只有一点点。
“姐姐…”此时此刻的幸村精市很需要那样一点点的力量,他转身紧紧抱住明理,将脸埋在她的肩膀处。
“姐姐爷爷走了”
“他再也不会给我们买糖了”
“他再也不会带我们去钓鱼爬山”
“他还没有见过我打网球”
“他明明说过今年秋天要和我们一起去箱根的”
“都没了都没有了”
“姐姐都没有了”
明理紧紧揽住他,听着他的哭喊不知道何时自己也再次泪流满面。
可是所谓死亡的残忍就在于此啊,明明昨日还在身边言笑晏晏的人,还温柔叫自己名字的人突然消失了。
再也见不到面听不到声音,从此天上地下,再也没有了。
或许是一须臾或许是很久,直到两个人都渐渐平复,明理慢慢松手拉开两人的距离。
幸村精市哭的激烈,现在还在一下一下的抽噎。
其实他很少哭,这样号啕大哭更是没有过,明理看的心疼伸手轻轻拨开他脸颊上不知道是被泪水还是汗水濡湿的头发。
“大家都会吗?”过了一会儿他低着头轻轻开口问道。
明理知道他在问什么,她也知道他一直早慧的可怕,用死去的人都变成了天上的星星这样拙劣的谎言绝对无法搪塞今天的情况。
“大家都会,但是下一次不会这样了。”
“为什么?”幸村精市的注意力被吸引,抬头看向姐姐,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姐姐也在陪他一起无声无息的哭泣。
明理握住他给她擦眼泪的手,“那个时候我们就长大了,长到了一个足够释然的年纪。”
“长大了…”幸村精市重复,似乎对这个解释有些不解。
“那个时候我们就长大了,”明理坚定的点点头,“人的生命很长,只要我们按时长大,健康快乐,我们就能面对一切。”
幸村精市觉得今天的姐姐很不一样,明明很温柔,却有一种奇异的强硬和坚定,
“所以我们要按时长大,永远健康快乐好吗?”
健康快乐,幸村精市默念,明明是最简单的两个词语,却被姐姐说出了截然不同的份量。
她的表情那么郑重,像是在等一个非常重要的承诺。
那一刻世界好像变得非常安静,又非常喧闹。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极速的心跳声,虫鸣声,风声和流水声,甚至万物生长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过了许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好,我们要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