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沈芙汐突然惊醒,满目惧意,趴枕着手臂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待看清周遭的事物时,她仿佛劫后余生,长舒一口气,将惊悚的心放了回去。
原来是一场梦,虚惊一场。
夜里没有被子,沈芙汐的心口泛凉,本能地抬手,可手臂压麻了,根本动不了。
在罗汉榻边趴久了,手脚酸麻,身子也麻了大半边,她只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等待那阵麻意消退。
她阖眼缓了缓心神,昨夜她本是不敢睡觉,可是竟趴在榻边就睡着了,大抵是因为身心俱疲,困意说来就来。
然后她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沈芙汐梦见阴晴不定的卫刹朝她走来,他满手是血,噙着笑看她,一步一步朝他而来,将她逼到一棵樱花树下。
她的后背抵着粗粝的树干,无路可退,卫刹居高临下看着她,那狠戾的眼神,仿佛是野狼在看觅到的猎物。他忽然伸手,冰凉的五指握住她的脖子,力度逐渐增加,让她喘不过起来。
她嗓子发不出声音,本能地推他、抓住他的手,可男女之间力量悬殊,他遏住她的脖子宛如折断一株花草那般简单。
就在她以为会被掐死在樱花树下时,脖子上的力度渐渐松减,冰凉的手指在她的脖子逡巡,就像是一把悬着的刀,刀刃冷凉锋利,随时有可能朝她斩下来。
男人笑了笑,拎着她去了狼圈。豢养的狼各个凶残,龇牙咧嘴盯着她,唾液从锋利的獠牙流下。
他说要将她扔下去,扔下去喂饿了好几日的狼。他要看狼们撕/扯她,然后再血肉模糊的吃下去。
忆起可怕的梦,沈芙汐吓得脸色煞白,睁开眼睛,将梦境赶出脑海,不敢再去回忆。
她搓了搓满是冷汗的手心,又吹了口热气,但仍抵不住身子冒出来的寒意,尤其是脖子,凉飕飕的,她下意识摸了摸。
明是一场噩梦,但她总感觉脖子被那疯子掐过。
沈芙汐敛眉,锤了锤酸麻的大腿,撑着罗汉榻边慢慢起身。
大抵是昨夜睡觉没有被子,她一起身,头有些晕。
纤指揉了揉额角,她站在原处缓了阵。
昨夜卫刹睡在里间,这个时辰,他醒没醒?
她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感觉有道凌厉的寒光投向她的后背。
沈芙汐转身,九曲屏风下,卫刹盘腿而坐,双手自然垂搭,一副打坐的模样。
玄衣墨发,那双幽寒森冷的眸子盯着她。
他何时醒的?
他竟也有晨间打坐的习惯?
她下意识觉得,他这打坐的姿势十分标准,和玄清真人教得一模一样。
沈芙汐拉回跑偏的思绪,为自己捏了一把汗,“我吵到将军了?”
卫刹表情阴沉,勾唇一笑,仿佛在说:你说呢?
答案不言而喻。
“传洗漱。”
卫刹起身,拂去一身的戾气。
衣袍从她身边掠过,连周遭的气息都降至冰点。
沈芙汐出屋子传洗漱,哪知狄奈早早便在门口守着了,端水的小厮立在台阶下,似乎只等里面的男人一声通传,便立即进屋。
近身伺候卫刹不易,沈芙汐跟着小厮进屋,却又被狄奈赶了出来。
无奈之下,她回了逼仄的耳房。
兵符何其重要,卫刹约莫随身携带。
她必须想办法接近卫刹,窃得兵符。
逼仄的耳房阴冷潮湿,沈芙汐打了盆水简单梳洗,冰凉的水让她格外清醒,只不过饮了杯冷水解渴,身子更凉了。
她刚坐下就打了个喷嚏,丫鬟的衣裳单薄,她又无取暖之物,便只有搓手哈着热气。
光束从小窗照进来,细小尘埃在空中浮动,似从小窗飞进来的,又似小窗铆足了劲飞逃出去。
沈芙汐凝眸,看了许久,她忽然伸手,掌心迎着光束,将所有的光都敛在掌心。
她的境遇不会一直这般糟糕。
没过多久,小厮来到耳房外,卫刹传她过去。
沈芙汐来到屋子的时候,卫刹立在窗前,兴致极好,正逗着笼子里的两只红靛颏。
两只鸟身形修长,如麻雀般娇小,头部与腹部皆是黑色,两眼周围的羽毛是纯洁的白色,而脖颈是一抹赤红尤为显眼,仿佛是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靛颏鸟极为珍贵,分红、蓝两种,沈芙汐也只在皇宫见过一眼,没想到卫刹在府中养了两只。
养狼的人,竟也有闲情雅致养鸟?
“将军。”
沈芙汐走进,施施然行礼。
她身上带了一股浅浅的甜香,很自然的甜香,仿佛是自带的体/香。
卫刹喂了红靛颏些吃食,逗鸟叫了几声,这才随手将鸟食罐放置一边,看了过去。
沈芙汐去净手的架子边,拧了张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将军擦擦手。”
卫刹指腹摩挲玉扳指,没有响应的举动,对她的殷勤示好并不理睬。
漆黑的眸子如渊谷寒潭,凉飕飕地看向她的脖子。
沈芙汐心里一紧,梦中掐脖子的画面又浮现在她眼前,她脖颈寒凉,提防着他冷白长指伸过来。
克制住惧怕,沈芙汐捧着帕子,示好道:“将军虽看着冷厉,可却心善留我一命,是我的恩人,我不想再过任人打骂的苦日子了,请将军庇护。”
她说得极其真诚,挑不出错来,沈家发生的一切,卫刹是知晓的,故而她这一番说辞,经得起他的推敲。
“将军的手臂受伤了,多有不便,”沈芙汐将帕子递近了些,言辞诚恳,“请将军擦手。”
卫刹接过帕子,一根一根擦着修长手指,像是手上染了血,正清理着。
这厢,狄奈端了个小巧的托盘进屋,托盘之上白釉曲口盘里装着一大把黑豆,旁边的天青釉三系盖罐小巧精致。
沈芙汐看了一眼,不知此刻狄奈拿这些来所谓何意。
卫刹的手指捻起一粒黑豆,在指腹把玩一阵,又放回曲口盘。
他对沈芙汐说道:“拿一粒出来。”
沈芙汐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挑了一粒较大的黑豆。
卫刹:“揭开小罐的盖子,把这粒黑豆放进去。”
沈芙汐点头,天青釉三系盖罐一揭开,她愣了愣,因为罐子里装的也是黑豆。
“放。”
卫刹的嗓音变低了,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强大气场。
沈芙汐莫名心颤,不敢有片刻耽搁,低头急忙将黑豆放进去。
她抬头瞧卫刹的神色,发现并无愠色,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放下。
卫刹突然伸手,抓了一小把曲口盘的黑豆,攥在掌心。
他竖手,手指缓缓松动,一粒粒黑豆顺着掌心落下,如玉珠落盘,清脆响亮。
狄奈端着托盘,道:“沈家姑娘,这曲口盘里原来有三百六十五粒黑豆,是主上亲手数的。每过一日,主上便拿出一粒,放进罐子里,待曲口盘中没有黑豆那日……”
慢慢的,卫刹手里的黑豆全落入盘里,狄奈继续道:“便是少帝退位之时,驾崩前夕。”
沈芙汐脸色一片煞白,惊慌失色。
卫刹很满意她的反应,语气不急不缓,说道:“如今黑豆不多不少,正好剩一百粒。”
卫刹将罐子盖上,给她吩咐了事情,“以后这件简单的事情,我便交给沈姑娘了。”
这也是他传她来的用意。
目光投过来,沈芙汐感受到一股挣脱不开的强大力量正桎梏着她,耳畔还回响着卫刹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卫刹丝毫不掩饰他的野心。
他有十五万大军,一声令下便可强攻皇城,即便是禁军,也一时难敌。
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他志在必得,仿佛这一百天里不会生出变故。
他太强大了,也极其自信。
“将军吩咐的,不敢不从。”
沈芙汐强忍着害怕,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看向卫刹。
卫刹身形高大,比沈芙汐足足高了一个头,他单站在那里不说话,便自带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就像与身俱来那般。
沈芙汐:“将军亲手数出来的黑豆,一粒代表一日,对将军而言意义非凡,如此重要的事情,将军交予我,是信任我,我又岂敢辜负将军的信任?”
言罢,沈芙汐从狄奈手里接过比她命还重要的托盘。
她还是头次见以豆粒数记日的杀人方式,细细想来,卫刹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总共三百六十五粒黑豆,原来早在去年的某个时候,卫刹就已经在筹划弑君篡位。
那剩下的一百粒黑豆,是少帝的催命符,同样也是她拿到兵符的最后时间。
这厢,狄奈拍了拍手,一名丫鬟闻声入屋,毕恭毕敬来到卫刹面前。
狄奈对沈芙汐说道:“这是飞兰,往后与沈姑娘一起共事。”看了眼托盘,他又道:“这盘盏里的黑豆,只需主上每日晨起后,到主上面前亲自投放。”
那名唤飞兰的丫鬟比沈芙汐高半个脑袋,从面相上看约莫是个不好相处的人,那眉眼间带着冰雪的冷峻,冷冷的模样与她的主子如出一辙。
沈芙汐朝飞兰莞尔一笑。飞兰冷冷的,仅与她打了个照面,便将目光挪开了。
狄奈让飞兰将沈芙汐带出屋子,同她细活往后在将军府要干的活。
暖阁拐角处,飞兰给了沈芙汐一把扫帚,道:“樱花林的落叶,还有鹿溪苑中主上暂住的居室,每日都要打扫,即便是主上不来,也要做到一尘不染。”
这片樱花林中所处的小院落,就叫鹿溪苑。
不过有一点沈芙汐茫然,“将军的寝屋不是这里?”
可昨夜卫刹就宿在屋内,屋中内物一应俱全,就像他本就住此处一样。
飞兰的态度依旧冷淡,“不该问的,不要问,主上喜欢话少的人。”
两人的话刚说完,卫刹便从屋子里出来,狄奈跟在他身后,主仆二人径直离开了鹿溪苑。
飞兰说道:“主上出府办事去了,估摸着今日都不会回来了,咱们先去屋中收拾收拾。”
沈芙汐和飞兰回到屋中,将被褥叠放整齐。
屋子本来就很干净,打扫起来也轻松,就如飞兰所言,一尘不染。
立在一扇窗户边,沈芙汐忽然发现此处视野极好,一眼望去便是绚烂的樱花。
沈芙汐素来喜欢樱花,在曾经的沈府,她院子里也种了许多樱花树,每每春日景致都格外美。
可惜沈府被封了,不知道她的樱花树有没有被砍,还在不在。
风拂花落,卷起一个个小漩涡。粉白花瓣轻轻飘落,很快又被风吹走,孤零零的,落到地上。
就像此时此时,无依无靠的她一样。
这里的樱花树比沈府她种的多,但没有家里的好看。
难不成卫刹也喜欢樱花?
沈芙汐拧眉,忽然觉得樱花被冒犯了。
这厢,将屋子收拾干净,飞兰领着沈芙汐在府中走了一圈,带她熟悉府中事物。
飞兰的话不多,但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用,譬如从哪里到哪里,走哪道门最近;哪座亭台楼阁是卫刹常去的。
卫刹的府邸很干净,也很冷清,除了侍卫,还是侍卫,没住一位姑娘,也没有投奔的远房亲戚。
偌大的府邸,就只有孤孤单单的他,难怪嗜杀成性。
青石板路上,月洞门前。
飞兰忽然停下步子,对沈芙汐道:“记住,这处不可靠近,月洞门里面的那间屋子更不能进去,因为只有主上能去。”
沈芙汐多看了眼,点点头。
正圆形的月洞门如一轮明月,青砖黛瓦白墙,墙角石块堆砌,数丛湘妃竹纤细挺拔,光影错落,竹影斑驳,如一幅绝美的画。
月洞门后,绿草如茵,青石板路蜿蜒曲折,往幽静之处延伸。
那里面的屋子,只有卫刹能去,旁人不得靠近。
兵符难不成就放在那间屋子里?
“走吧,再带你去别处。”
飞兰重新迈开步子,带着沈芙汐离开此处。
沈芙汐跟在飞兰身后,却有几分心思留在月洞门。
飞兰忽然被管家叫住,与他出府采买东西。
“可认识回鹿溪苑的路?”
飞兰问道。
沈芙汐点头,朝她笑了笑,“识得。”
“哎呦,快走,耽搁了时间,回来晚了,恐被将军责罚。”
孙管家催促道,一副急切的模样,生怕就误了事情。
不过也不怪孙管家心急,卫刹这个疯子,阴晴不定,惹恼不得。
沈芙汐看着两人走远,缓缓敛了目光。
卫刹不在,月洞门附近无人看守,里面大抵别有洞天。
沈芙汐转身,原路折返。
黛瓦白墙越来越近,她立在月洞门前,看了看墙上斑驳的竹影。
忽然,她抬脚,迈出步子……
月洞门后。
青石主路两边种了垂丝海棠。
粉色的花丝垂下,倒像是短小的绿叶掩藏在簇簇花朵中。
盘虬卧龙的枝干下,卫刹坐在圈椅中,鹰一般锐利冷戾的目光紧盯月洞门。
男人手中端了一碟去核蜜饯,骨节分明的长指捻起一枚蜜饯,慢条斯理地咀嚼,忽听见门那边传来沙沙脚步声,他放下碟盏,反手从狄奈手中拿过弓箭。
箭羽搭弦,长手挽弓,杀意四起,静等猎物闯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