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血

三日后,百里姝将重上仙剑宗。

她让娘亲把各地族亲都叫回来,想在走之前见一见。

廖夫人一愣:“全叫回来?”

百里姝:“对,全部。三日内能赶回来的,都让他们回来。”

廖夫人略一思忖,点头:“行,这事让你爹去办。照理说,你这次去仙剑宗,是该让族亲回来给你送送行。”

百里耀祖偶尔会忘记自己才是家族掌话人,“姝儿放心,爹明日一早便把手信发出去。”

百里姝回到庭苑休息,她的侍女守在外面,一切都跟从前一样,但又不一样。

她其实已经累了,很想好好睡一觉。

可她不敢睡,她怕一觉睡过去,发现这一切全都是幻象。

百里姝在榻上坐了会儿,蓦地想起,在断仙崖下荒坟前,她好像听到一个从深渊深处传出的奇怪声音。

那声音,好似还和她做了个什么交易。

可当时她已在濒死之际,压根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

只隐约记得……那声音说什么…要用她的血交换什么之类的。

百里姝扶着额头仔细回忆,却感觉记忆模糊。

想了片刻,便作罢。

反正不管什么代价,总之她现在已经重生,还是回到遇到闻人卓胥和卢绾绾的三年前。

这便说明,交换的代价是她可以承受的东西。

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只要让她手刃仇人,不论什么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百里姝想起一些进仙剑宗前的事。

闻人卓玺,据传他生下来时,家族测验只是个资质尚可的紫血。不知后来什么机遇,让他二十岁那年突然觉醒了神血族最罕见的蓝血,一跃成为金麟族未来继承人。

神血,与凡血天生不同。

越是红血,资质越差。

红血之后是紫血,相当一个普通修士练气水平。

比紫血天赋更高的,是青血,相当于筑基水平。

青血之后,才是蓝血,神血族最纯正的血统。

蓝血天生金丹,修炼事半功倍,如有神助。

而在百里姝出生前,他们羽山族已经两百年没出过青血后人了。

百里姝记得,那时她一进仙剑宗,闻人卓玺就突破了元婴期。

三年后,他很快会突破化神初期。

而百里姝在仙剑宗修炼三年,刚要突破元婴期便因卢绾绾陷害发生了那些事。

以她现在的修为与闻人卓玺硬碰硬,几乎不可能杀得了他。

所以,修为上她还需更进一步。

还有卢绾绾,明明上山时只是一个凡人孤女,为何在她临死前看的结局里,却成了青丘女姬。

难道她一直隐藏了自己真实身份?

夜幕窗下,百里姝眸光投向星夜,陷入沉思。

她对青丘族了解不多,只在小时候曾听祖爺提过,千年前,青丘发现族人与凡人结合生下的子嗣,血脉天赋会被稀释且招来天罚,便立下族规,严禁族中弟子与凡人结合。

凡是青丘成年男女,只能在族中异性择偶繁衍,即便违背伦理关系,只为保证血脉纯正。

百里姝眼神一冷。

卢绾绾一直扮猪吃老虎,原来竟是跟青丘族有渊源。

这么猜来,卢绾绾很有可能是青丘族人偷偷与凡人生下的孩子。

呵,难怪能勾得闻人卓玺为她神魂颠倒。

羽族弟子陆续从各地赶回,羽山变得热闹起来。

羽山坐落于南昭国,传承数万载,族人遍布各地,说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廖夫人将这次聚会做成了三天流水筵,在羽山大殿前摆了整整九十九桌,各种珍馐美酒不要钱似的摆上桌。

百里姝盛装出席,坐在巨大的筵席场上,看着一个个前来给她送祝福的族亲堂表,仔细记认他们的脸孔。

上一世,她的这些族亲,因她遭受无妄血灾。

百里姝记不清那个死前梦境里,那一张张倒在血泊中的脸是什么表情,可现在看着他们鲜活生动的脸,她只有一个坚定念头——决不允许那样的悲剧再度降临。

几个堂兄弟过来给百里姝饯行,说了一连串赞她和闻人卓玺天作之合的话,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

百里姝一改往常高傲,面带微笑一团和气地收下礼物,弄得大家十分受宠若惊。

流水筵三日,如同一场羽族的狂欢盛宴。

可百里姝看着族人无忧无虑,却开始感到隐忧——现在的羽山族人日子安逸,生活习性与凡人无二,对修炼一事,早不当回事。

羽族传到她爹手上,逐渐没落。

上任族长祖爺,是她爹的爷爷的爷爷。

羽山族至今还活着的,唯一一位进入化神期的族老。

百里姝五岁开始跟着祖爺启蒙修习,十岁那年祖爺闭关,她被送回爹娘身边。

百里姝在断仙崖濒死幻境看到羽山尸山血海,却始终没有见到祖爺身影。

明日就是她去仙剑宗的日子。

走之前她必须要亲自见见祖爺,很多事,让爹娘知晓只会徒增忧虑,但只要祖爺出关,她就没有后顾之忧。

晚上,山院族人各自散去后,百里姝去找她爹。

“爹,祖爺什么时候出关?”

百里耀祖正在打磨一块新木料,闻言顿了顿:“爹也不知道。”

百里姝一时气上来:“爹,你能不能别再沉溺这些木头了!”

她很冒火:“金麟弟子四处拜师学艺,不说闻人卓玺,就是他们别的子弟,也能拎出来几个金丹元婴!还有青丘,他们族人虽不出来行走,但血脉纯粹难保不会出几个天生蓝血!可您再看看我们羽族,哥整天瞎混,您又不理事,难道羽族真要败在我们手里吗?”

百里耀祖被女儿质问,哑然半晌,才道:“这不是还有你吗。”

百里姝忽然意识到什么:“祖爺是不是出事了?”

“……唉。”百里耀祖一叹,放下木雕,怅然道,“爹知道这事迟早瞒不住你。你祖爺,其实在十年前就因天罚雷劫,殒寂了。”

如晴天霹雳,百里姝无法接受这个噩耗:“怎么可能!”

“你祖爺殒寂的消息,我和你娘一直对外瞒着没敢公开。”

若叫外界得知,羽族早没有够庇佑族人的大能,只怕是谁都敢欺负到面前来。更不要说为姝儿定下和金麟族神血继承人的婚约。

他和夫人将此事瞒着所有人,也是用心良苦。

百里耀祖脸上出现难得的正色:“所以,姝儿,你就是我们羽族唯一的希望了。”

百里姝在房间里坐了一整晚。

脑中一直回响着爹爹那句无奈而沉重的话——她就是整个羽族唯一的希望了。

唯一的希望……

原来十年前祖爺就已寂灭。

难怪那个时候,爹娘突然派人将她和哥哥接回,跟她说祖爺要闭关,原是祖爺算到自己天劫来临。

祖爺去了,突然之间,百里姝所有后盾都没了。

现在整个羽山族人,唯有她一人是青血。

百里轩这种紫血倒是不少,可他们大多心安理得接受自己的资质平平,不把心思放在修炼上,在族中内门修习也是应付了事,整天吃喝玩乐,享受当下。

在南昭国这些年,享惯安乐富足,羽族族人已安于现状,不争天命。

可他们不知,劫难危机,随时都会降临在他们头上。

一旦降临,便是灭族之灾。

现在,这个沉重的担子压在百里姝一人头上,羽族上千人性命悬于她一身。

她无人可诉说,无人可求助。

翌日一早。

百里姝一扫昨夜辗转难眠,换上一袭明艳张扬的红衣绫裙,昭齐侍女随从,收拾行囊整装待发。

羽山清凉的风吹起她的头发,露出一张迤丽逼人的面庞,额头饱满,鼻若悬胆,凤眼轻描上扬,唇珠像两瓣向阳盛开的玫瑰般鲜红烈焰,微尖的下巴微微轻抬。

金色的流苏佩簪在她眸光转动时,扫过光洁如玉的面颊,衬得她整个人耀眼夺目。

凰鸟羽族的骄傲,上天造物的偏爱,世间所有的光芒,好似都独给了她一人身上。

百里姝站在羽族大殿前端,看着前来为她送行的族人,走到爹娘面前:“爹爹,娘亲,女儿此去不知几时方归。您们要保重身体,切莫让女儿挂心。”

廖夫人是个女强人,此刻也红了双眼:“我儿在外头别委屈自己,灵石不够娘再给你送。要是闻人卓玺敢对你不好,娘去教训他。娘只你一个女儿,若真不想嫁,娘也能养你一辈子。”

百里耀祖在旁边欲言又止,昨晚女儿来找他,得知祖爺寂灭的消息,担心会影响女儿此番前去仙剑宗赴婚约,凭白让她心情难受。

想了想,百里耀祖道:“姝儿,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和你娘什么都不用你操心,在外只管照顾好自己。”

百里姝点头:“女儿都省得。”

百里轩上前拍拍她肩:“哥没什么要说的。就你这大小姐脾气得改改,在家哥让着你,到了外边旁人可不会让你,争强好胜容易吃亏。”

同样的场景,百里姝经历两次,却是全然不同的心情。

百里姝视线在族中众人环视一圈,又来到掌管族学的叔祖跟前,郑重朝叔祖行了一礼:“叔祖,姝儿走后,族中教习还望您多费心。族中小辈弟子,若有资质出众者,定不能放任其耽于玩乐,务必将羽族重新扶上正轨。”

叔祖百里光宗听到百里姝这话,十分诧异。

女儿儿家长大果然懂事了,叔祖欣慰地颔首:“好,姝儿放心,等你从仙剑宗学成归来,我羽山族的弟子也定更上一层楼。”

能说的,百里姝都说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命运,全在她这此行之间。

她朝父母磕了三个头,拜别族人,转身乘上金鸟辇车,朝仙剑宗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