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常晚晴的欢喜几乎溢了出来,她热切地拉着来人的手,一口一个“阿缙哥哥”,又是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又关切他等了多久,饿不饿。
来人全程温柔地注视着她,轻声回应着每一个问题,笑着点点头,在她说话的间隙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了,不是说病着吗,累不累?”
玉澜赶紧道:“郡主快些进屋吧,外头凉呢。”
常晚晴这才关上话匣子,面上仍带着笑:“快快进屋,叫人传膳来,我们要好好说说话。”
宋缙无奈一笑,“还是这样急性子。”
他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笑得温和:“这位是……”
常晚晴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人,侧身回望一眼:“这位是孟拂寒,你也许还不知道……”
“我知晓,”宋缙了然:“孟指挥使孟大人,咱们阿晴未来的夫婿。”
他接着一叹,“先前的事我也知道了,可惜哥哥不在你身边,让阿晴受委屈了。”
常晚晴罕见乖巧地摇摇头,语气轻轻:“才不委屈呢,已经出过气了。”
她转过头看向孟拂寒:“孟大人站在外面做甚?进来呀。”
孟拂寒淡淡投来视线,与宋缙互见了礼,眸中无波无澜。
“既然郡主已经安然回宫,那在下便先回去了。”
“哎,”宋缙出声:“孟大人既然来了,就先进屋吧,瞧着要下雪的样子,先进屋暖暖身子也好。”
“进来吃口热茶,”常晚晴顺着他的话:“没得让哥哥觉得我不知礼数,笑话我不懂事。”
二人言笑晏晏,孟拂寒也没再推辞,一行人进了屋,暖意扑面而来。
“许久未见,哥哥倒是一点没变,”常晚晴很是高兴,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此时入京是为了明年初的春闱?”
“阿晴倒是又长高了,也更漂亮了。”
宋缙点头:“是啊。早在方得了信儿知晓你退婚的时候,你姨母便急着要我入京瞧你,或是将你接到扬州去散散心,谁知没过多久便又听说你被圣上赐婚,在宫中备嫁,这才歇了心思。我如今来,也是想在你出嫁前多陪陪你,看着你出嫁。”
“我也很想姨母……”
常晚晴是家中最小的,越国公与阿娘有她的时候已经成婚十余年了,几位兄姐也都大了才有她,家中添了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自然是宠着哄着,几个人都争着要抱的。
宋缙是越国公夫人方氏嫡亲妹妹的长子,与太子差不多年岁。姨母嫁去了扬州,宋家姨夫乃是扬州节度使,封疆大吏,家世显赫,宋缙自也是器宇轩昂,风度不凡。弯着一双与常晚晴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笑起来温柔又体贴,叫人瞧着便觉亲近。
“听闻你近来不适,如今可还好?这会儿瞧着精神不错,可还是太瘦了些。”
宋缙远在扬州,隐约知晓前些时日京中有些变故,他知晓京中争斗绝无停歇,内里深如海一般,却不知晓他那阿晴妹妹也意外牵扯其中,只知身子有些不适。
常晚晴笑笑,看了孟拂寒一眼,未曾告知真相,只是道:“入冬受了寒,我又有些贪玩,你知道的嘛。不要再问啦,都要好了。”
“是了,你幼时便爱玩雪,每逢落雪总在外面不肯进屋,最后一咳一整个冬日,叫人忧心得很。”
两人说些幼年之事,孟拂寒垂眸,不声不响喝着热茶,暖流从口中蔓延进体内,消失在五脏六腑。
饭菜很快上了来,常晚晴看着菜色,想起什么来,主动道:“你瞧吧,我都说了,谁会爱吃宫中膳食。”
孟拂寒还未答话,便听宋缙开口:“姨母临行前特意让我带了个扬州的老师傅,手艺了得,日后让他留在你府中,想姨母了就尝尝扬州味道。”
常晚晴惊喜道:“替我多谢姨母!”
忘了方才要说什么,笑意盈出了眼眸。
孟拂寒还是第一次这样近地看到她欢喜的模样。
侧过头,乌发滑落在肩,长长的发丝有几缕落在了桌上,却无人理会。味道称不上好,但也决计不差的晚膳被人遗忘在桌上,欢笑声不断,常晚晴偶有与他说过几句,却也因两人并不大熟悉而没了下文。
她性格很好,是在宠爱里,被爱意滋养大的孩子。一颦一笑皆似画中仙子般动人夺目,天色渐暗,美眸却仍如明珠一般熠熠生辉。
与他俨然生活在两个世界。却又避无可避地,身不由己地想要靠近、触碰、占有。
他咽下尝不出什么滋味的菜蔬,听宋缙道:“孟大人。”
孟拂寒抬眸,对上那道温和的视线。
几人用膳不曾饮酒,宋缙为他斟上茶水,举杯道:“久闻孟大人威名,今日得见甚是欢喜。孟大人因何这般沉寂?”
“他话本来就少,”常晚晴主动道:“你不知道,他能这么跟你说几句已经很客气了,早先见了我才叫爱搭不理的……”
她语气埋怨,却并无恼意,态度平和,说话时甚至还带着几分维护的亲昵。孟拂寒面色柔和几分,举杯;“宋兄亦是一表人才,我敬你。”
二人饮尽茶水,宋缙道:“阿晴是什么性子想来你也知晓。她闲不住,又有些任性……你别瞪我,让我说完。她比你小上不少,一早知晓你二人婚约时,我娘,也就是阿晴的姨母恨不得立马入京请圣上收回成命的。只是身子抱恙,无法亲自前来。”
孟拂寒知晓他们对自己大多都不满意。从进屋起,宋缙对自己的审视便未曾停过,他的一举一动皆在宋缙的目光之下。
“在见到你之前,我亦是这个态度。”
常晚晴有些疑惑地看向宋缙,“为什么?”
宋缙第一次没有直面回答妹妹的问题,温和平静的神色透露出几分郑重:“孟大人年纪轻轻便手握重兵,听闻能一箭正中敌军将领首级,麾下将士无数,都对孟大人心服口服,便知孟大人颇有几分手腕。这样的人,甘愿在女人面前低头么?”
孟拂寒静静地看向他。他明白宋缙是什么意思。
宋缙继续道:“阿晴从小到大莫说杀孽,便连血腥也不曾见过。不似边疆将士能做孟大人的士兵,对孟大人言听计从。更多时候,或许要孟大人做出妥协,甚至是折断傲骨,低声下气。”
常晚晴放下碗筷,小声嘟囔:“干嘛这么说我……”
“阿晴吃软不吃硬,是需要人好好关爱着,哄着的鲜花,不是边疆苦寒之地也能生长的劲草,”宋缙没有理会常晚晴控诉的眼神:“孟大人再位高权重,我们阿晴也是有娘家人的,若是让她伤了心,我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为阿晴出气。”
他用最温柔、最轻缓的语气说出这等杀意极重的话,连常晚晴都呆滞地眨了眨眼,唤了声:“哥哥?”
宋缙和太子岑璋不同。虽说都是表兄,可岑璋身为东宫太子,生在皇家,自幼便沉稳恭谨,她与岑璋虽亲近,却少有亲昵絮语的时候。宋缙温柔知趣,能与她谈天说地,又细致耐心。若说知心,宋缙更胜一筹,只是远在扬州,甚少得见而已。
她心下有些感动,盈盈眼眸盛着水光,“他能让我怎么伤心呀,哥哥说得也太严肃了些。”
孟拂寒不动声色地看了宋缙一眼,同样换上了郑重的语气。
“在下视郡主为皎皎明月,绝不会做出令郡主伤心之举。”
常晚晴坐在二人中间,一时不知道该看谁。
皎皎明月……是说她么?
她倒是不害怕孟拂寒对她不好,他多少比孟承望有些分寸,做不出那等自毁前程的事。大不了日后两人相敬如宾,客客气气的便好……不行,她和孟拂寒不可能相敬如宾,她要狠狠报复这个枭心鹤貌的宿敌,让他知晓她的厉害!
常晚晴紧了紧捏着筷子的手,带着几分骄傲地扬起下颌,哼哼几声:“怕了吧,我可有不少靠山,你若敢欺负我,他们排着队暗杀你。”
孟拂寒冷如玉石的面容在烛光下透出几分朦胧,暖黄的光让他身上疏离的气息也淡了不少,可近许多。
“绝不会有那一天。”他道。
宋缙展颜:“孟大人应当明我作为兄长之心,着实是放心不下。”
“可以理解,”孟拂寒道:“人之常情。”
宋缙摸了摸常晚晴的发髻:“记得当年她才那么点儿大的时候,很是可爱,生气了就鼓着个腮帮子一句话也不说,孟大人应当也没见过她幼年的模样,可爱至极,至今都不能忘。”
孟拂寒低眸,眼底蕴着几分暖意。
“当年姨母说,若是她脾气不好寻不到夫君,便指给表兄做媳妇。我与太子互相推辞,都不想接这个小娃娃,她气得许久没理我们,还是过了挺久,说什么她才不要嫁给我们,要嫁也要嫁给最最好看的男儿,这才和好。”
常晚晴自己都不记得了,她瞪大眼睛:“有这回事?”
宋缙“嗯”了一声:“怎么没有,我们还问你,谁是最最好看的男儿啊?你非不告诉我们,现在你自己也忘了,谁又能知晓?”
常晚晴看了孟拂寒一眼,又看了表哥一眼。
二人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因着父兄的缘故,她不喜武将,素来喜欢温润如玉的书生,越是文弱越是让她安心,在定亲之前,皇后与她相看的都是文官家的公子,一个赛一个的精致贵气。
可她都觉得好像差了点什么。论才学,无人比得上宋缙哥哥;论气度,又无人能及太子表哥,可论旁的……
常晚晴又扫了孟拂寒一眼。
若说“最最好看”……或许他还真算得上那么几分,剑眉星目,疏淡清冷到有种高不可攀的感觉,可只有她知晓,那瞧着似冰雪般的躯体有多么炙热,掌心烫到能将她灼伤。
不想宋缙会在这时提这些她都不记得了的旧事,常晚晴倒是少见地有些难为情,道:“别说我了……”
她抬眼,正对上孟拂寒的眼神。
她怔了怔,鬼使神差地又低下头去。
怪哉。
孟拂寒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就是异于常人。
雪停,孟拂寒离去。
宋缙与常晚晴站在屋檐下,常晚晴怨他:“方才说那么多我童年的事做什么,我自己都忘了,他也没见过,只有你一个人高兴。”
“傻孩子,”宋缙叹气,为她拢了拢披风:“你可知你若是不选择他,是能嫁入东宫做太子妃的。日后便是万人之上的皇后,谁能有你尊贵?可你自己不愿,我们也不能说什么,只是有了那孟二的前车之鉴,好歹要让他知晓,我们阿晴可不是没有人要才选择了他。”
若非常晚晴自个儿没这个意思,皇后又嫌扬州太远,他也并不介意娶这个表妹。他并无心仪之人,反倒自家人知根知底,母亲又时时惦念,说不定也算良缘。
宋缙见她瘦得尖尖的下巴,眼眶都明晰了几分的面颊,长舒了口气道:“不过现在看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安心在宫中备嫁吧。”
“为什么?”常晚晴有些理解不了他的意思,“刚才不是还说什么,若是他待我不好你就怎么怎么……”
“说你傻,怎么还真傻呀。”
宋缙忍俊不禁,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
“你竟未曾发现?用膳这样久的时间,他的目光可从未从你身上移开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