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第13章

马车不知经过何处,摇晃了下。

常晚晴扶着车壁,回过神来,“婚期由钦天监根据你我二人八字合算,在此之前还要纳采问名纳吉……最快也是明年春了。”

这是正事,她对自己的婚事并不想敷衍,按照流程顺着她的心意来,半点含糊不得。

她更好奇孟拂寒问这个做什么。

常晚晴好整以暇地看着孟拂寒,靠在车壁上的身子微微前倾,梳好的发髻垂落几缕发丝,乌发长长地披散在肩头,雪肤白得透明。距离稍近几分,几乎能看清那薄薄肌肤之下细细的血管。

馥郁香气一瞬间缠绕过来,孟拂寒淡淡抬眸,对上那双秋波如剪的眼瞳。

“问这个做什么?”常晚晴歪过脑袋瞧他:“那你呢,你是想早日成婚,还是再晚些时候?”

她不觉得这位死对头对她怀着什么好意。无论是为了报复孟家,还是为了在朝中仕途平顺,似乎都是早日成婚对他最有利。

果然,孟拂寒回答:“自然是越早越好。”

常晚晴觉得颇没意思,哪怕知晓自己的姻缘算不上郎情妾意,可这么直接不加犹豫的答复,还是让她觉得有些太过冰冷,全然为了利益一般。

她坐远几分,距离还未拉开,便见男人朝自己靠近了些许,紧窄的衣袖轻抬,指尖几乎到了眼前。

清竹香蓦地拥了上来,扰乱了马车中她闻惯了的香气。

“……你做什么?”

微不可察地一颤,明明喝过了茶水,却还是觉得喉头微干,好像他的触碰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让她满身不自在。

“头发,”孟拂寒倒是如同没看见她的神情似的,宽声解释:“缠到发簪上了。”

“哪有你这般不声不响直接动手的。”常晚晴睇他一眼,抬手摸着头上的簪子,她喜爱一些亮闪闪的东西,发簪自也款式丰富,方才马车颠簸,晃动中有几根发丝缠了上去。

她没摸到,反倒将乌发越摸越乱,她侧过头略微歪首试探着地方,几乎能从余光中看清男人的神情,以此来判断自己的位置是否正确。

她看见那眉头又蹙紧了几分,胳膊微酸,破罐子破摔地放下手来,“……在哪里你也不告诉我。”

常晚晴将黑锅一通乱甩,最终把责任推了回去。

“我来吧。”孟拂寒看着她的动作,眼底柔和几分,唇畔不知何时带上了些弧度,如冰封的湖面终于挺过严冬,在春日暖阳下融化了表层冰霜。

他这副模样极勾人,这个念头忽然在常晚晴脑海中跳出来。她扫他一眼,不大自然地收回视线,半是唾弃地责怪自己,怎么能被这样的人迷惑。

可他当真有一副极好的皮囊,若不是那身装束,冷白的皮肤全然瞧不出是在边疆征战多年的,像是金尊玉贵的读书人。那一身文气被风沙打磨得冷硬,以至总觉得他读的不像君子书,倒像是些罔顾生死,杀人见血的邪书。

他靠近几分,常晚晴半倚在车壁上,再没有后退的余地。孟拂寒眸光专注,抬手将发丝从累丝金簪上摘下,有几根缠得紧,他细致又缓慢地将发丝与金簪挑开,随着动作,不同于周身气质格外清冽的香气一寸寸蔓延,最终完全地包裹。

常晚晴几乎屏息。

她慢吞吞地掀开眼睫,男人优越的下颌几乎近在眼前,头顶感受不到一丝痛意,预想中可能会拔掉的几根长发也仍旧顽强地生长在她的头皮上。

还挺耐心的,常晚晴想。

她的发又密又厚,玉澜玉漱为她梳了这么多年的头都偶有将她扯痛的时候。

常晚晴有些热,分明已是秋日了,却觉得有些闷热。孟拂寒整理好,退回了最开始的位置,距离移开几分,那如同密密麻麻编织成网的气息骤然疏远,倒还有几分不适应。

她看着孟拂寒,孟拂寒亦回望她,二人视线交错,目光落在彼此面颊,无形的目光似缱绻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送来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只静了几个瞬息,常晚晴回过神来,马车仍旧行驶在官道上,车中小案上的茶水咕噜噜发出声响,一切分明都和之前一样,却又有什么极细微的不同。

常晚晴埋首从桌上抽来本书,没仔细看是什么就翻开,随便扫了几行文字,顾左右而言他:“你方才忙什么去了,这么久才过来,叫我好等。”

孟拂寒话少,却向来有问必答,少有不言的时候,常晚晴随意翻了会儿,仍旧没听到回应,抬眼了然。

“懂了,不方便说。”

她捻着纸面:“算了,我也不想听,不想说就算了。”

“不是不想说,”孟拂寒这才开口:“只是不想欺瞒你。”

宁可不答,也不愿作假。是好是坏常晚晴不知,反正是公务,她也不大感兴趣。

随口道:“表哥又叫你做什么?……哦,不方便说,好吧。那……那日那个,熊。”

她想了想,“那事查清了吗,听闻押送饿熊的人早被抓走,审出什么了?”

“与国公府无关。”

孟拂寒淡声道:“只是穿着国公府的服饰,意欲嫁祸。”

常晚晴自然知道是嫁祸,“谁这么大的胆子。”

她皱眉,捏着书角的指尖用力几分,书页因她的动作显出几分褶皱来。

“三皇子、六皇子,还是谁?”她将人一一排除:“有谁这么恨我们常家。”

孟拂寒看她一眼,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公事公办的语气:“那两人行事有军|方作风。”

常晚晴怔愣一瞬,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孟拂寒出言道:“放心。”

“这该如何放心!”

他言简意赅:“太子殿下在,不会有问题。”

常晚晴忽地明白了什么,脑海里闪过某些片段,压了压声音:“……表哥一早就知道此事,对不对?”

常晚晴微微后仰,语气忽变:“所以你们早就知道围场会生变,甚至说从最开始,表哥不亲自督管围场之事而是让我来,就是给他们钻空子的机会?”

她看着孟拂寒的神色,一切猜想几乎都得到了肯定,语气轻了几分。

“也就是说,那日你早便知道林中有熊,那你我……”

她林中策马失了方向,孟拂寒却知晓出口在何处。她看见熊,是否又是他特意指引……为什么,为了让她认清现状,答应和他成亲?

一身寒毛竖立,只听孟拂寒道:“再料事如神者也无法对旁人的加害了如指掌,我非神人,如何知晓林中会有什么。”

常晚晴却有些听不进去,她算不得很聪慧的人,做不到他们那般看得长远,她只看得到眼前。

眼前人是如她表哥一般瞧不出什么,内里却铁血手腕之人,且不知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又会谋划些什么,她又会无知无觉地做谁的棋子?

哪怕暂时,他们的矛头不会对准她。

常晚晴背后发寒,声音沉了几分:“你先出去。”

她重复:“出去!”

孟拂寒知晓她想到了什么,眸光垂落几分。

“好。”

他转身下车,车帘掀开的瞬间,秋日凉风又涌了进来。他顿了顿,掩住车帘,回首道:“我有一亲信,让他随侍你身边,不要赶走他。”

“监视我?”常晚晴声音轻讽:“不至于吧孟大人,我表哥都没这么对我。”

孟拂寒沉默一瞬,“只是保护。”

“不需要,”她答得很快:“我常家不缺护卫,把你的人都带走。”

她亲眼看着人下车,又掀开车帘确认孟拂寒的人都离开了,玉澜玉漱上来,瞧见她并不太好的神色,不知又发生了什么。

常晚晴本想好好奴役他,此刻却有些疲乏,“还要走多久?”

“再行一会儿,前方已在准备了。”

她颔首闭目,脑中始终盘旋着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那些看似不经意,却好像又牵扯在一起的事。

她知晓常家是表哥手中的一把刀,如同孟拂寒也不过是一把好用的刀,但以往这些事离她很远,她可以自愿为他们做些什么,却不想被暗中谋划,不想要一只看不见的手从背后一步步推动她做出自己并不愿做的选择。

只是有些不寒而栗。

常晚晴听着玉澜低声对玉漱道:“给姑娘盖上吧……姑娘的马鞭呢?”

“在我这儿,”玉漱轻声道:“姑娘这会儿又用不着,我收着呢。”

玉澜放了心,二人压低了声音说些什么,常晚晴却忽然睁开双眼。

她敲了敲车壁,车夫当即停下马车,玉澜见她神色知晓不对,问道:“怎么了?”

常晚晴仍记得那日马鞭紧握在掌心时冷硬的触感。

同一辆马车,同样的人,甚至放着茶点的案几都是同一个。她的后腰抵在案上,裙摆遮盖住了绣着精致花纹的鞋面。

晦暗不明的视线里,男人剥夺了她全部的目光。

常晚晴忽地有些喘不上气。

“去查,”她声音透着几分寒意:“孟承望私养外室的事,究竟是谁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