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父女俩交心夜谈,那厢裴矩临窗玉立,面露深思之色。
崔家主将爱女护得严实,朝野上下少有人知原来崔氏有九女。
今上多疑残暴且重权,有意剥夺世家与皇家共治天下之权,将朝廷权利揽于己身,可惜有霸主之心却无霸主的手段,手段频出却是人心尽失,如今朝中局势变幻,明眼人都已看出平静表面下的暗潮涌动,牵一发而动全身。
裴家早已暗中投靠随国公杨坚,静待时机起义反周。
裴家主有心拉拢清河崔氏联合反周,崔氏传承千年,势力遍及朝堂,乃是极好的联姻结盟之选。
彼时,裴家适婚龄者共两子,除却裴矩外,余下一子为家主亲子,却是庶出。世家门阀重血脉出身,裴家主不可能拿庶出子去与崔氏嫡支嫡女联姻,否则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于是,他直接找上了裴矩,征求他的意见。
在与崔家结亲前,裴家主特地命人打探过这位鲜少出现在人前的崔氏贵女的消息,方知她容色倾城,却是体弱多病。
崔氏女确实是联姻上选,但她孱弱的身体怕是很难为裴氏绵延后代,而且她是崔氏最金尊玉贵的掌中珠,裴家也绝不可能因她不利子嗣就纳妾,更不能以庶充嫡,那是乱家之本。甚至于看在清河崔氏的身份上,裴家不仅不能薄待她,还必须珍之重之。
既如此,不如将这些放到明面上来,以终身不纳二色作为诚意,在崔氏裴氏的结盟时为裴家争取更多的利益。
裴矩早知这婚事终要落在他头上,闻言便是一笑。
裴家不缺子嗣,而他也不在乎后代,连影儿都没的子嗣如何比得上裴家大业?及得过他的武道大业?
如今婚事已定,裴矩也亲眼见到了这位名声不显的崔氏掌珠。
细细打量之下,裴矩发现崔氏女容貌远比传言中更盛,堪比日月华光,倾城色都不足以形容其十分之一的美貌。然而她一张芙蓉面惨白如纸,气虚血亏,似有不足之症。
白日里,裴矩借着搀扶的动作暗暗替这位未婚妻把了脉,方知她竟有严重的心疾在身,这岂止是体弱多病,根本就是一副红颜薄命的早殇面相!
若非这位崔氏女出身于世家大族,又为家中掌珠,得以用天山雪莲、人参等各种奇珍异宝娇养着,否则根本活不到成年。
莫怪崔家主将她护的严实,患有心疾之人需少思少忧,不易心绪起伏过大,想来崔氏此前从未想过嫁女,否则何至于不让她出现在人前?
崔家主忧心爱女性命,甚至于向他提出迟两年圆房的要求。
可惜了,美玉有瑕,琉璃易碎。
崔家主的担忧不无道理,崔氏女这破败不堪的娇躯根本无法承受住风雨摧折,怕是连为人妻最基本的侍奉夫君都难以做到啊……
裴矩摇头叹息,莫名的失落之余,心中爱怜愈盛。
好在他并非重欲之辈,便是一辈子将这般绝色美人置于后宅当个摆设也无妨。
反正裴家家大业大,裴矩亦是家资不斐,不就是供养一个崔氏女而已,权当是多了个养妹罢!
毕竟那姑娘病弱的模样着实让人疼惜。
酉时已过,夜色渐深。
父女交谈不过几句,白菁眉宇间便染上了疲色,崔家主心疼的长叹一声,纵使还有千言万语要叮嘱,也只得止住了话头:“时辰不早了,阿瑜早些回房歇息罢。”
白菁身体孱弱,也确实感觉有些精神不济,她顺从的屈膝行礼:“女儿告退,阿耶也早些休息。”
崔家主微微颌首,扬声喊道:“来人,送姑娘回西苑。”
侍立在门口的婢女应声上前,伸出手去搀扶白菁。
崔家主伸手拍了拍白菁的肩,再次叮嘱道:“阿瑜,日后只管开心过活便是。你是清河崔氏的贵女,纵然嫁作裴家妇也还是阿耶的掌珠,不必刻意在裴家人跟前做小伏低,若是受了委屈就使人告诉为父,自有为父替你作主。便是为父不在,你那些兄长们也不是摆设!”
“阿耶放心,”白菁柔声应下,“阿瑜不会让自己受气,也不会叫人看轻了我崔氏。”
即使阿耶不曾再三强调,白菁也没想过委屈自己。
回到西苑,已是深夜。
刚踏进院子,侍女杨柳已经快步迎了上来,小心翼翼的扶住白菁柔声问道:“姑娘可要拆了发髻,就寝歇息?”
白菁边走边应了一声。
侍立在屋檐下的两个小丫头赶紧打起帘子,弯腰迎白菁入内。
进了屋,杨柳缓步扶着白菁坐上梳妆台前的软凳,摘下白菁鬓发间的珠钗步摇,慢慢拆散发髻。
霎时,黑发如瀑垂落而下,披散在白菁的身后。
“去打些热水来,姑娘要洗漱更衣。”
杨柳顺手梳妆台上捻起紫檀木梳,梳向白菁的乌黑秀丽的长发,同时给守在屋里的小丫鬟们使了个眼色。
片刻后,一群端着热气腾腾的铜盆、鬃毛牙具牙粉的丫鬟们鱼贯而入。
“姑娘,请漱口。”
伺候的丫鬟上前端起托盘里茶杯递给白菁。
白菁接过茶杯啜饮了一口热茶,吐进痰盂盆里。
随后,丫鬟拿起牙具蘸了牙粉递给白菁,等白菁刷完牙后,又举着沥干了水的巾帕伺候她洁面。
洗漱过后,白菁起身走到屏风后,准备更衣就寝。
因为身体孱弱,她向来睡得早。
“都退下吧。”
小丫鬟们屈膝退出门外,还不忘轻声关上房门。
杨柳伺候着白菁刚在床上躺下,忽地,一道绵长的呼吸声映入耳中。
她敏锐的抬头,目光如电直直射向房梁:“出来。”
“属下参见宫主。”
纤细的黑色身影轻盈跃下,落地无声。
白菁眉心微蹙:“什么事?”
“宫中传来消息,鬼面女偷盗幽灵秘籍叛逃离宫。”黑衣人恭敬禀告。
白菁神情微变,犹如利剑般直射向黑衣人。
“宫主!”黑衣人身形一颤,斟酌着语句试探的说道,“是柴玉关蓄意接近鬼面女,以情相欺骗取幽灵秘籍后,重伤鬼面女远遁。雪女师姐亲自领门中弟子追杀两人,谁料中了柴玉关的埋伏重伤而回。不过雪女师姐已将叛徒鬼面女捉拿归案,只等宫主回宫处置。”
白菁的脸已经沉了下来。
“门派发生这般大事,为何不提前来报?”
黑衣人垂下头,嗫嚅着不敢发言。
白菁揉着胀疼的太阳穴,即使来人不说,她也清楚的很,白菁半年前才刚接手幽灵宫掌门之位,又因身份之故常年居于高门后宅,没办法长期坐镇于幽灵宫中,门派中一应事物仍旧由幽灵鬼面女,也就是她名义上的师姐白静所执掌。
白菁没有称霸江湖的野心,也不可能放弃崔氏女的身份投身于魔门,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幽灵宫中弟子便只闻幽灵鬼面女而不知宫主了。此次若非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恐怕宫中弟子都未必会想起她这个宫主来。
黑衣弟子偷觑着白菁的脸色,继续道:“鬼面女如今武功被废,面容已被大火烧毁,且宫中医女查出她怀有七月身孕……”
白菁冷笑了一声。
黑衣弟子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菁脸上的寒霜给惊得呼吸一滞,当即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柴玉关现在何处?”
叛教之徒的下场如何惨淡都不是白菁关心的重点,她现在只想追回幽灵秘籍。
“柴玉关已逃入关外,招财色财气四使建快活城,自号快活王。”黑衣弟子道,“此事已惊动门中长老,亭长老刚昨日出关,今早天还没亮就已动身前往关外。”
白菁眉头紧皱:“命人飞书一封,让亭长老回来坐镇幽灵宫。”
柴玉关虽是江湖后起之秀,但其武功已纳百家之长,跻身江湖绝顶之流。亭长老虽是白菁的师叔,但天资所限也只将幽灵功练至六重,想要以此击杀柴玉关却是困难重重。
更何况,柴玉关也不可能毫无准备,只怕早已布下陷阱等着幽灵宫弟子上门。若是此次出兵失利,反倒因此成就了柴玉关的快活王之名,让他踩着幽灵宫立威江湖。
届时幽灵宫两代心血毁于一旦,白菁还有何颜面向前人交代?
好个心机深沉的快活王!
这些恐怕都是他早就算计好了的吧?
白菁眼底杀机涌现。
或许是她这个幽灵宫宫主甚少在江湖上走动,以至于让人忘记了幽灵之威,竟然连路边的阿猫阿狗都敢来踩一脚!白菁身体孱弱,轻易不动武,她虽不喜江湖麻烦只想咸鱼瘫,但不代表她不会杀人,更不意味着她就是颗软柿子。
魔门中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从无同道情谊可言,一旦幽灵宫显露颓势,届时魔门各派蜂拥而上,势必会联合起来铲除幽灵宫。
更何况以慈航静斋为首的白道各门各派也在暗中虎视眈眈,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白菁答应过师尊要将门派传承下去,柴玉关不除,幽灵宫日后如何在魔门立足?
“传本座命令,即刻发布幽灵绝杀令,不惜一切代价击杀柴玉关!”白菁声音冷酷,“本座将亲自前往关外取柴玉关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