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白桦和洛振铎听了池月的话,脸色都不好看,但眼下这种情况,即使知道是陷阱,也要往里面跳,因为只有去调查,他们才能获得更多的情报。
洛振铎联系到警察,案件的等级进行了提升,投入了更多的人力,很快就查到了一些东西。
之前跟踪狂留下的器具大部分没有有效指纹,这一次就不同了,不说打印照片,那些画就不可能是戴着手套画出来的,必定留下那人的痕迹。
警察将提取到的指纹放到罪犯指纹库里进行比对,没有得到结果,说明那人并没有案底,只能进一步扩大搜索范围,只不过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然后就像池月所说,打印照片、购买颜料以及快递信息都有迹可循,警察跟着这些讯息,锁定了一个片区,到实地去排查出租房一类的地点,洛振铎也派了不少人帮助走访。
只用了两三天,他们就找到了一个空置的出租屋。
里面的东西令人震惊。
庄白桦接到洛振铎的通知,立马赶到目的地,池月已经在门口站着了,他高挑偏瘦,脸白得像鬼。
庄白桦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池月扭过头来冲庄白桦笑了笑,说:“我不是很想进去。”
庄白桦的心脏撕扯一般地疼痛,可他明白,此时说什么都没用,只能池月自己调整心态,振作起来去面对。
他无力地说:“我陪着你。”
陪伴是他能提供的唯一支持,可此时此刻陪伴是多么无能为力。
池月脸上的笑容浮于表面,他点点头,说:“那走吧。”
两个人走进那间出租屋,里面站着洛振铎与警察等人,照理来说不冷清,庄白桦在看清屋子的陈设后,依旧浑身发凉。
全是照相机。
一整个屋子,没有什么家具,到处摆放着各种型号的照相机,前面后面,左边右边,全方位,无死角,三百六十度的镜头对准中间的人。
黑洞洞的镜头如同幽深的瞳孔,又像黑色的大嘴,仿佛能吃人。
庄白桦从骨骼到心脏,一片冰凉,每一条血脉都被冻结了,活力无法循环,思维无法启动,只有深深的恶心感。
旁边的警察与洛振铎的手下可能只觉得诡异,只有庄白桦才明白这一幕对于池月来说有多大的冲击力。
池月安静地站在庄白桦的身边,一言不发。
庄白桦喉结滚动,偏过头来看池月。
池月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空灵与麻木的腐朽气息,从他的灵魂里透出来。
洛振铎走到儿子旁边,担忧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些照相机看着渗人,却无法带来实质性的伤害,洛振铎弄不懂那人如此布置这间屋子的含义。
池月没有说话。
庄白桦忍不住对洛振铎说:“跟池月以前的经历有关,那个人……”他顿了顿,选择措辞,“在从精神上攻击小月。”
庄白桦说得比较保守,实际上那人正在用刀子往池月的心上捅。
洛振铎脸上有着动容,心疼儿子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开解他,只能转过头对警察说:“麻烦各位继续调查。”
警察当然表示这是他们的职责,对洛振铎和池月说:“如果有跟案件相关的情况,务必告诉我们,方便我们进一步推进工作。”
破案最忌讳隐瞒情况,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而线索依靠从当事人的经历中挖掘。
池月依旧不说话。
庄白桦迟疑片刻,说:“这个人的行为跟我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可以去问问他。”
庄白桦在走进屋子的一瞬间,就想起了唐枫。
照相机与照片,这些元素有着浓重的唐枫色彩,不联想都不行。
洛振铎看了看池月,又看了看庄白桦,问:“是谁?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庄白桦只能说:“一言难尽,回去慢慢说吧。”
想想也是,这个破屋子充满了窒息感,一刻都没法待了,洛振铎想带着池月出去,池月选择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
“不是唐枫。”
他的声音清冷,听起来还算冷静:“只是模仿,不是本人。”
庄白桦见他发出声音,松了口气,点点头:“我想也不是本人,不过还是去确定一下比较好。”
警察联络到唐枫时候,他甚至不在本城,经过多方面证实,这件事确实与他无关。
庄白桦思索半天,还是跟唐枫打了个电话。
“你是不是想问池月的事?”唐枫低沉磁性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你只会因为他找我。”
庄白桦无奈地说:“主动会给你希望,给你希望等于伤害你,我不希望伤害你,所以尽量不联系。”
唐枫闷不吭声地听他讲,过了好半天才笑了笑,说道:“你连拒绝都这么温柔。”
庄白桦不明白,温柔也等于残忍。
唐枫清了清嗓子,振作起来,说:“警察找过我,那些事情与我无关。”
庄白桦明白,他只是想问:“你最近有接触过什么可疑人物吗?”
唐枫回答:“这些我都跟警察说了,我这边没有任何异常。”
庄白桦微微有些失望。
线索又断了。
两个人在电话里沉默着,庄白桦没有多余的话跟唐枫讲,唐枫又贪恋庄白桦清浅的呼吸声,过了好半天,唐枫压低声音说:“说实在的,我有点震惊。”
“我以前的那点爱好,除了你和池月,没跟任何人提过,连我的经纪人都不知道,警察说有人模仿我作案,我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唐枫的话语在庄白桦的耳边回响,自带恐怖声效:“我好歹也是个公众人物,平时注重防范私生,在我眼里,不可能有人偷窥到我的喜好,进而模仿我。”
可那人却做到了。
甚至进一步把握住精髓,在房屋里架起无数台相机,将“镜头”这个词,发挥得淋漓尽致。
庄白桦闭闭眼,无话可说。
唐枫也觉得这个话题越说越让人发毛,他再次笑了笑:“希望警察能早点把犯人抓到,让我也安心。”
庄白桦笑不出来,只能说:“谢谢你配合。”
唐枫听他这么说,突然问:“你一再拒绝我,试都不敢试,是不是因为池月?”
庄白桦一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每次池月出事,你都特别上心。”唐枫的语气里包含着浓烈的嫉妒,“虽然你对谁都好,明显池月是最特别的。”
庄白桦听唐枫这么说有点狼狈,问:“有吗。”
唐枫哼了一声,小声而愤愤地说:“我为什么要点醒你啊。”
庄白桦跟唐枫又说了几句,找机会挂了电话。
这次通话的内容在庄白桦的脑海里反复回味,首先是唐枫说他对池月很特别,他红着脸理直气壮地想,他对池月偏心又怎样,池月那么招人疼,他还觉得对池月不够好,池月值得被更多人友善地对待。
然后就是唐枫说被人模仿。
庄白桦思考好久,认为还是要跟池月商量,可他不敢找池月,他怕触动池月的伤疤。
他无数次地揉揉自己的额头,最近捏鼻梁与揉额头已经成了他的惯有动作,第五个偏执大佬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压力。
庄白桦坐立难安,还是迫切地想要见到池月。
也许是心有灵犀,当他走下楼,想去开车找池月的时候,竟然发现池月正在公司的车库里等着他。
池月站在那里,深深望着他,嘴角勾起,轻轻笑了下。
庄白桦的心弦被拨动,他本来就想自己开车,没有喊司机,轻声对池月说:“上车吧。”
最近庄白桦大部分时间住在另一栋别墅里,而池月则是在洛家,就像之前说的,眼下已经没有完全安全的地方了,哪里都无法安心谈话。
庄白桦想了想,等池月坐上来后,发动汽车。
他没有告诉池月要去哪里,池月也没有问,只是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很快抵达了目的地,庄白桦依旧温和地吩咐:“下车吧。”
他们又回到了庄白桦的公寓。
上次公寓发现摄像头之后,彻底清理检查了一遍,庄白桦心想那人不会料到他们杀回马枪,这里也许是最安全的地方。
两个人走进公寓,在踏进客厅的那一刻,庄白桦明显感觉池月的情绪松弛了下来,不再那么紧绷。
池月喜欢这间公寓,这里有着温馨的回忆。
多少夜不能寐的夜晚,池月在这里被庄白桦治愈,完整地睡到大天亮,这对于他来说,是多么奢侈的体验。
好几天没人住,也不敢放人进来打扫,公寓似乎没有以前那么鲜亮,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
尽管如此,这里已经是除了警察局外最适合谈话的地方了,而他们接下来的谈话放在警察局也不适合。
好歹冰箱里还存着一些东西,庄白桦给池月倒了一杯果汁,让他在沙发上坐下。
“我有好多事要问你。”庄白桦干脆靠坐在茶几上,直视着池月的眼睛,“我先跟你说说我了解到的情况,我给唐枫打了电话,确定是有人模仿他。”
他顿了顿,继续说:“现在想想,之前那个人也模仿了溪音,现在才轮到唐枫。”
池月没有反驳,静默地听庄白桦讲话。
庄白桦望着池月漆黑的眼睛,艰难地问:“那个人上一次也是这么做的吗?”
利用溪音的钢笔与开瓶器,唐枫的镜头,反复给池月伤害。
池月浓墨一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亮,他平静而淡定地点头:“是的,具体的形式不一样,性质差不多。”
庄白桦忍不住问:“你曾经经历过一遍,应该知道实情怎么发展,没办法避免吗?”
池月拿起玻璃杯,一口把果汁喝干净,有一种喝酒般的决绝,喝完后,他告诉庄白桦:“没用的,不管做什么都没有用。”
庄白桦把池月手里的杯子接过来,放到一旁,焦急地说:“不要又说这种消极的话,这次我在这里,我原先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是外来者,是这个世界的异端,我可以改变事情的走向。”
这是庄白桦第一次这么明确地说出自己的来历,聪明如池月应该早就懂了。
他努力向池月传达自己的真诚,希望给池月安全感。
池月盯着庄白桦,紧紧地抿着嘴唇。
庄白桦深吸一口气,更加深入地引导他说出内心的秘密:“你上次说的‘抹杀’,究竟是什么意思?”
池月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着,这种沉默太漫长,漫长得带着丝丝绝望。
庄白桦没有逼迫他,安静地等待,他目前能做的,只有耐心地等待。
过了好久,池月终于说话。
他说:“是重来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