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医院,秦浩见缨宁过来,陪她一起去了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内,身体被大面积烧伤的实验员林小强戴着氧气呼吸面罩,身处在无菌箱内,奄奄一息。而且,为了防止溃烂皮肤与衣服接触粘连,林小强什么也没有穿……
——“呃……”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缨宁看到通体焦黑,腐肉毕露的男人,一阵干呕。
即便戴着口罩,穿着无菌服,依然能感觉到室内股子消毒剂的味道。
“我们一直在做搞菌治疗,但是,这只是维持生命。他全身烧伤面积过大,皮肉仍有溃烂迹象,他的听力在爆炸之后,几乎为零,还好,当时他戴着保护眼镜,视力还有。以他这种情况,植皮手术根本不能进行,这样熬下去,脏器逐渐衰竭,人……”
秦浩在介绍林小强的情况时,一直拧着眉。
凡是送到医院里的病人,医生都想着把病人医治好,遇到这样无能为力的情况,心里,都不好受。
缨宁克制着心头的不适,凑到装着林小强的透明的无菌箱前面,认真地看,从头看到了脚趾,把相关的信息一点一点记在了心里。
“怎么样,你有什么好办法?”从重症监护出来,秦浩问缨宁。
缨宁的心情很沉重,她站到走廊的窗前,目光盯着窗外碧蓝的天空,眼睛渐渐模糊。停了好一会儿,她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秦院长,烧烫伤一直是医学界的难题,如果受伤面积小,我们自然有办法,可是,他这种情况,我暂时也想不出办法来。我当时在美国攻读博士的时候,对这方面虽然也有所研究,但并不是重点,所以……”
“缨宁,医生也不是神,我们尽力就好。”
“是,是这样。”缨宁两手撑在窗台上,挺了挺肩,给自己鼓了鼓劲,“不过,让我再想想。之前,我从n国带回来一本旧医书,上次,我给谢雨婷用的熏蒸法,就是从那本书上看到的。那本书,还有一部分没有看完,我回去看看里面有没有这方面的治疗手法。”
秦浩面带向往,问缨宁,“从n国带回来的旧医书?那是不是一本医学秘籍?”
“也不算是,就是上世纪n国一位名医收集和整理、汇编的一些古方。”缨宁淡淡地应了一声。
秦浩就没有再说什么。
从住院部的楼里出来,风很冷。
缨宁裹紧了自己的大衣,又因为心里难受,两手将大衣领子竖起来护住了脸。
她本来可以绕过门诊楼直接去停车场的,可是,刚才林小强烧焦的模样一直在脑海里浮现,她只好去了门诊楼里的卫生间,吐了一会儿。
——“姚院长?我看您脸色不好,您怎么啦?”
缨宁在卫生间外洗手的时候,有一个小护士眼尖地发现了她,还热情地跟她搭话。
缨宁勉强笑了笑,“我没事。你去忙吧!”
“那……那好吧!我就在前面的问诊台值班,有事您就喊我!”
“好。”
医院里的环境很能影响人,缨宁两手插在白大褂里习惯了,现在也插进了大衣兜里。
出了门诊楼,一阵急促的笛声响过,急诊部的救护人员从车上抬下来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缨宁靠在楼前的柱子上,心情差到了极点。
这时,冷木阳打电话过来,缨宁的声音在抖,“冷木阳,我开不了车了,我……”
手机的另一端,冷木阳很担心,“你等着吧!我去接你。”
冷木阳还坐在出租车上时,就看到了停车场里,缨宁站在车前,发梢被风吹起,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很有一种苍茫的感觉。
——从家里走的时候,还那样俏皮可爱,来医院一趟,就变成这样了?
“缨宁!”
车停下,冷木阳没有管自己的车,而是揽着肩将缨宁拉进车里,
想必自已家那辆车一直停在外面,车里也是冷的,不如就先搭这辆出租车先回去。回头再安排人把车开回去。
“为什么不在楼里面等呢?”
后座上,冷木阳握住缨宁泛着凉气的双手,墨眸里各种情绪翻涌。
缨宁垂着眼帘,并不说话。
冷木阳就没有再问,只是暖着她的手,陪着她。
家里,谢雨婷正带着周周玩,看两人回来,打了一声招呼,她注意到缨宁的神色不对,就问是怎么回事。
周周也跑过来。他人小,直接就偎到了缨宁身边,“姐姐,你怎么了?是谁惹你生气了?”
周周在家里经常惹谢雨婷生气,所以,这句话,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说起来更是半哄半撒娇,模样极其可爱。
缨宁握着周周软乎乎的小手,又看到他这样稚气阳光的小脸蛋,心里忽然就放松了。
医者,不就是要给病人带来生的希望吗?
只要她找到办法,一定能给那个林小强带来生机。
到时候,他焦黑的身体,又会变成健康的肤色,还会重新站起来……
缨宁松了口气,俯身摸着周周的头,撒了一个小谎,“周周,你听姐姐说,没有人惹姐姐生气,周周这么乖,我们大家都喜欢呢……”
“那为什么姐姐不开心呢?好像特别累一样?”
“周周,姐姐是去医院里了……看了一个生病的朋友,心里有些难受。”
“姐姐,你别难受了,周周也会生病,但是,只要吃了医生给的药,很快就好了呀!”
“周周!”
缨宁一时感触,抱住周周,眼圈儿都红了。
她没有想到,医生在孩子眼里都这样伟大。
她,实在不应该这样软弱……
谢雨婷看冷木阳扶着缨宁进来,缨宁脸色很差,又听说去了医院,现在看到周周这个小孩子,又这样的不舍,心里不免多想。
谢雨婷把周周拉开,让冷木阳送缨宁上楼休息。
冷木阳揽着缨宁的肩朝里面走,谢雨婷在后面说,“木阳,一会儿你下来,我熬点汤给缨宁喝。”
“好。”
冷木阳答应一声,一会儿再下来的时候,谢雨婷做得是糖水鸡蛋。
冷木阳看着红糖水碗里漾着两只荷包蛋的蛋白,微微一怔。
这是?
妈妈突然给缨宁喝这个汤,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以为……缨宁去医院里流……
冷木阳端着托盘的手紧紧了,母亲没有明说,他做儿子的,也就不能说,反正让缨宁吃这个很补就对了。
“木阳,你等一下!”
冷木阳端着托盘刚转身,就被谢雨婷叫住了。
谢雨婷看着他,犹豫了半天才说,“木阳,我刚才看缨宁的神色不对,身子也很虚,我想着……唉,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是不应该管。可是,缨宁还小,我是当女儿来待的,你呢,比缨宁大这么多岁,做事应该有分寸,不要为了贪图一时的……而让缨宁受到伤害……”
冷木阳就觉得眼前闪过一道虚虚的黑影,真是懊恼极了。
他一时急不过,就为自己申辩了几句,“妈,您真是误会我了。我……缨宁她今天真的是去医院里看病人了,而不是她自己有什么事。我和缨宁在一起,我喜欢她,有情不自禁的时候,可是,我从来是宁可为难自己,也不愿意给她带来一分可能的伤害,妈,儿子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冷木阳说话的时候,气有些粗,脸颊也争出了淡淡的粉。
他和缨宁在一起,时时为着她,绝不会为了自己的享受,让她受到什么伤害……更不可能有让她去医院里流……绝不会有那样的时候……
谢雨婷看着儿子这样,心里也就明白了。
谢雨婷也就放了心,“木阳,你能这样说,妈很放心了。你是我的儿子,我相信你会呵护缨宁的。妈妈自己已经这样了,我希望你们在一起,能真心地为着对方好,这样的爱情才长久。”
“妈,我知道了。”
“好,那你去吧!陪陪缨宁。”
“嗯。”
冷木阳点头,转身上楼。
装着糖水鸡蛋的碗,冷木阳端起,拿起小勺,准备喂缨宁。
缨宁坐在沙发上,有些迷茫,“冷木阳,妈妈怎么让我喝这个,这好像是女人……”
冷木阳拨开她的手,很贴心地把汤送到了她嘴边,“妈说,你可能在医院里遇到了什么邪气,一定让你喝这个汤,说这个补心。”
“冷木阳,这个可是补血的,这个……唔!”
冷木阳没有让缨宁多说,哄着她把汤都喝了。
喝了汤,缨宁的心思就转到了如何医治林小强的伤。
翻开厚厚的旧医书,缨宁有点头疼,这上面都是n国的文字,看起来有些吃力,要一边看一边查资料,否则的话,她早就把这本书看完了。
不过,这本书虽然艰涩,可是,它有它的价值,即便是费时间,也要看完。
缨宁拿着书和字典,坐到了桌前,一行一行地读……
冷木阳放了汤碗,轻轻地推开门,看到缨宁在专心的看书,就走到她身后站了站。缨宁没注意他。冷木阳轻轻地吁气,看她这学习的精神,实在可嘉!
冷木阳转身去了书房,取了ipd过来,自己坐在沙发上陪着缨宁。
吃晚饭的时候,缨宁都是匆匆的,期间,冷木阳看她连菜也顾不上吃,连着给她夹了几次菜。缨宁低着头吃了,又回房间继续看那本医书。
冷木阳自己去书房处理了几份邮件,再回卧室时,缨宁正在揉太阳穴。
“怎么了?一直这样看,精神受不了。明天再看吧!”
“不,我去洗个澡就有精神了。”
缨宁说着,自己闪身进了盥洗室。
桔色的灯光,照在泛着旧色的医书上,那小小的铅字,一串串地连着,看到眼里,就想眼花……冷木阳伸手把书合上,推进去椅子,又整理了一下桌子,转身,缨宁从盥洗室出来,看到自己的书被合上了,焦灼地走过来。她拿起那本厚厚的书,随手翻着,想翻到自己看的那一页,“冷木阳,我都没有记页码,这么厚的书,我记不清看到哪里了……你怎么就把书合上了……”
冷木阳伸手将书拿开,准备给缨宁吹干头发,“你的头发还湿着呢,这书,就别看了!现在已经十点多钟了,你在这里坐了几个小时,怎么受得了?”
缨宁看着书被冷木阳丢到桌上,生气地推了冷木阳一下,“冷木阳,我都说洗了澡就有精神了,我还着急出来接着看,谁知道你把我的书给合了,你……你走开!”
缨宁说着,想把椅子拉出来,冷木阳一伸腿挡住了。
缨宁的手使力也无用,就喊出了声,“冷木阳,如果你觉得我影响你休息,我拿着书到客厅里去看,我现在就走。”
“缨宁,你这像入了魔一样,我更不能让你再看了。我说了,明天看,就明天看。”
“我说了,我要去客厅里看,就到客厅里看。”
“那你就试试,你能不能走出卧室的门。”
冷木阳说着,将缨宁背过身,开始给她吹头发。吹风机打开了,嗡响声像雷声一样讨厌。缨宁趁机抱着书就走,冷木阳追过来,没拉住她。缨宁自己抱着书朝外跑,就怕冷木阳追过来。可是,冷木阳没有追过来。
客厅里很安静。
缨宁自己看书,看到头昏沉沉的。
大概是头发没吹干,好像是感冒了一样……
缨宁拿着毯子盖上腿,坐到沙发上之后,忍不住拿起书翻了翻,还有一百多页没有看呢。这又不是国文,如果是国文,她随便翻也能翻到治烧伤的那一页……而且,她每看一点儿,就会跟着想,这不仅仅是在看书,完全是在学习……这样的看法,实在有点熬人……
冷木阳站在楼梯上,看着缨宁自己扶着腮倒在书上,这才动了动僵硬的腿,走下来。
——这么小的人,就这么大的性子,他……可是拿她没办法了!
冷木阳想,自己这样纵着缨宁,虽然让她顺心了,可是,她若是累坏了,心疼的还不是他?
这也难怪,以前做沈簟秋的时候,她就个性要强,什么都要做到完美;而之前真正的姚缨宁,也是十几岁就读完了大学,也一样要强。现在的缨宁,可是把她们的脾性完全继承了。
冷木阳蹑着手脚来到缨宁的身边,扶起她,把书移到了一边。
——“冷木阳,你又动我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