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娜的话带着明显的恭维意味,冷木阳不想理会。
他的心思在眼前的重要文件上。
红木质地的办公桌上,放着吉娜刚刚拿回来的两个案宗的档案袋,档案袋上没有任何信息显示。冷木阳慢慢地拿起其中一个,拆开密封口,拿出了里面的文件——
亲子鉴定书。
几个大大的黑字赫然入目,冷木阳眼神凝滞,微微阖了阖眼,几秒钟后,才正视文件的内容。
掀开第一页,鉴定人为‘陈卓’、‘陈星’。
其实,陈卓和陈星是化名,真正的鉴定人是冷卓和冷天星。
在冷木阳的心里,一直就觉得冷卓和二叔冷天星不像。不仅容貌上没有遗传的痕迹,就是体型和品行上也相差甚远。不过以前他总以为,冷卓的容貌像叶丽华,至于品行,更是完全受了叶丽华的影响,所以,他始终把冷卓当亲弟弟看待。可是,这次他调查到了叶丽华和陈杰有长达二十多年之久的私情,就不得不怀疑冷卓的出身了。冷卓是不是二叔的亲生儿子,这件事,事关重大,他必须得查清楚。
好在冷卓正在住院,采集血液样本并不难,至于二叔,秦浩通知他做加强体检,也顺利地拿到了鉴定样本。
怀疑归怀疑,对于这样的事,冷木阳还是心情沉重的。
鉴定书一页一页慢慢地掀到最后,冷木阳的视线停驻不动——“鉴定意见:依据dna分析结果,排除陈星是陈卓的生物学父亲。”
白纸墨字,一个一个清晰无比。
冷木阳的目光沉落,眼前像过电影一样,浮现的是和冷卓在一起的一幕幕情景。
——“木阳哥,我要跟着你去上学!”
——“木阳哥,变形金刚的玩具,又出新款了,我想要!”
——“木阳哥,我大学毕业了,能不能让我做总经理?”
——“木阳哥,祝贺你新婚之喜!”
……
——“冷木阳,是你,是你害我的!是你,都是你!”
从兄弟间的亲昵,到如今的怒目相向,这不是冷木阳想看到的。
但是,他自问无愧于冷卓。
至于冷卓如何待他,并不是他能够决定……
合上文件,冷木阳长叹一声,即便是现在知道了冷卓不是他的堂弟,他对冷卓的兄弟之情,依然还在。
“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现在吗?”
吉娜人虽然坐在沙发上喝茶,但是,她在喝茶的间隙留神观察,发现冷木阳只看了一个档案袋,另一个档案袋他根本没有打开。她今天去的地方是司法鉴定中心,带去了两份对比样本,所以,这两份档案袋里应该是两份鉴定结果。现在冷木阳只看了其中一份,整个人就不好了,态度黯然,像是……很伤心……莫非……
——“你这样看着我,好像很不礼貌!”
冷木阳很绅士地说了吉娜一句。然后,到里间将档案袋锁进保险柜里。他再出来的时候,吉娜已经将桌上的茶杯、茶壶收拾好了,摆得整整齐齐。冷木阳拿起车钥匙,矜持地没有再开口。他在前面走,吉娜紧跟在后面。
“总裁,我以后会注意的!一定管好我自己的眼睛!”
吉娜抢在前面按了电梯,在等电梯的时候,她为自己刚才走神时一直盯着冷木阳看的事道歉。冷木阳的目光盯着电梯门,并没有说什么。
吉娜觉得事情说开了,心里也就没有负担了。两人进了电梯之后,吉娜当着冷木阳的面,回了一个电话,说的都是英语。冷木阳的目光沉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境界里,对吉娜的话充耳不闻。吉娜打完电话,电梯到了一楼,“总裁,请!”
吉娜拿着手机,不忘请冷木阳先走。
冷木阳目光垂下,踏步出了电梯间。
“木阳,谢谢你!”
到了酒店门口,吉娜没有立即下车,而是换了一种口气和冷木阳说话。
“我从英国过来,你给了我一个好的职位,还安排了我的住处,我心里很感激你。所以,一定要谢谢你。”吉娜说话时,带着小女孩的纯真,又显得十分懂事。
冷木阳不以为然。
身为跨国集团的首席总裁,他一天要处理的人事关系不计其数,吉娜的事,他都没放在心上。
不过,吉娜是要做他的特别助理,有些话,他必须先跟她说明。
“吉娜,你既然做了我的助理,就要事事为着我。而我待你好,只是为了让你效忠于我,这件事,你要明白。”
“我……明白。”吉娜的声音有些发涩。
冷木阳注意到了她的情绪,但是,并没有理会。
他进一步说道,“嗯,明白就好。我不仅是你的上司,还是你父亲的朋友,处在这样的立场,我会多关照你的。不过,前提是你要好好表现。在你正式做我的助理之前,有句话,我还要先告诉你——作人,关键是要找准自己的位置。越矩、越权、越位的事,只会让人讨厌……你记住了吗?”
吉娜扬起头答,“总裁,这个道理,我懂。”
冷木阳听到从后座的方向传过来的清脆女声,唇角上扬,笑了,对吉娜表示赞许,“很好。吉娜,我看你在剑桥大学受的教育还是很不错的,性格好,人也聪明,相信我们会相处很愉快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吉娜说话的声音很真诚,自然又动听。
“吉娜,你若表现好,我自然会好好待你。”冷木阳一时感触,又多说了一句,“我始终相信,人和人之间,信任是相互的,若要人信你,你必须值得信任。这句话,你记着吧!”
吉娜坐在暗影里,看向冷木阳的目光是仰慕的。
她虽然不能坐到副驾的位置,但是,她能坐在他身后,已经是一种幸运了,她必须先要守住这个位置。
“木阳,我信任你,而且,我也值得你信任。我说的话,和上帝同在。”
“呵呵,好,我们都和上帝同在。”冷木阳极为自然地应了一声,然后,示意吉娜下车,“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好的,谢谢你送我回来!”吉娜道谢,然后打开车门,下车。
冷木阳将车子转弯,脚踩油门,驾车离开了。
吉娜停在酒店门口,呆呆地望着冷木阳离开的方向又站了一会儿,终于畏冷地搓搓手,跑进了酒店里面。
“冷先生,您回来啦!”
天气虽然冷,林管家看到冷木阳的车开进大门,还是亲自迎出来,他接了冷木阳的车钥匙,很体贴地跟冷木阳打招呼,“今天天气可有些冷呢!”
“嗯。”冷木阳一边应着,一边朝着别墅内眺望,发现大厅里灯光璀璨。
一般情况下,只有父亲冷天宇在大厅里的时候,才会开这么多灯。
他抬起腕表看看时间,晚上九点五十分。
父亲这个时候,通常会在房间里陪着姚清。今天,特意在大厅里等着,是在等着他?
——“爸,我回来了!”
冷木阳换了鞋子,顺手将西装脱掉,只穿着一件条纹衬衫,信步走向了冷天宇。
冷木阳个子高,肩宽腰细,身材颀长,五官俊美,没有一处不妥帖自然。冷天宇坐在沙发上看了他一眼,眼神是复杂的。
“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好。”
父子俩相对而坐,冷天宇问起了吉娜的事,“怎么吉娜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爸,她是我的助理,是冷氏的员工,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回家呢?我刚送她去酒店了。”
冷木阳说得很有道理。
冷天宇却很不满,“你怎么能让她住在酒店里呢?”
“为什么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冷天宇拍着沙发的扶手,音量挑高了几分,“吉娜还年轻,有些话,自然不好意思跟你说。可是,你难道不明白人家女孩子的心思吗?人家从英国飞越了万水千山来找你,岂非是为了一个助理的职位?你……你这样,不是伤人家的心吗?”
冷木阳没有出声。
他就那样低着头,等着听父亲把话说完。
果然,冷天宇话题一转,转到了缨宁那里,“冷木阳,这么好的女孩子你都不动心,我看你……你是不是还有其它的心思?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了,你可以娶秦钟月。但是,你一直没有行动。现在又有了吉娜,你还是不喜欢,你究竟想怎么样?冷木阳,我告诉你,缨宁可是我女儿,你是我儿子,你们是兄妹,你就别想动她的心思!”
“爸,我的心思从来没有变过,我上次已经跟你说明了,我爱缨宁,我是要娶……”
“放肆,荒唐!”
冷天宇霍然而起,指着冷木阳,发起了脾气。
“冷木阳,枉我教导你多年,你就这样报答我吗?你这样做,是要气死我吗?我和你姚阿姨是夫妻,缨宁就是你妹妹,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我们冷家在云城,那也是豪门望族,你如果做出不伦之事,岂不是让众人笑话?你让我和你姚阿姨,如何自处?”
“爸,其实,您很清楚,大家也都清楚,缨宁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即便是我们两个在一起了,这也是合法的。只是,您自己不能接受罢了……”
“我当然不能接受。我就是要缨宁做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就不能嫁给你。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冷天宇这样一说,冷木阳听明白了。
冷天宇的意思是,不管缨宁嫁给谁,都不能嫁给自己。
因为,这件事,冷天宇不允许。
“爸,您给我一个理由,我哪里不好,您不让缨宁嫁给我?”
“不要问我理由。缨宁的事,我是一定要管的。如果你一意孤行,我的态度也很明确,我们之间就解除父子关系,你……你以后就不要叫我爸爸!”
说完,冷天宇迈着大步转身上楼了。
冷木阳沉静地坐在沙发上,目光里是父亲逐渐变小的身影。
曾几何时,父亲在他的眼中是高大的,是完美的,是权威的。
可是现在,父亲老了,他也变得成熟了,他不再迷信父亲。
冷木阳长睫微合,脑海里浮现出了另一份没有打开的档案袋……
缨宁等着冷天宇上楼之后,才从柱子后面闪出身来。
刚才冷天宇和冷木阳的对话,她都听到了。
冷天宇的固执,冷木阳的坚定,都深深地触动了她的心……
缨宁心里有些乱,细细的手指握住楼梯扶手,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不动。她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厅里的男人。即便是这个时候,站在高处往下看,冷木阳的样子,依然是她喜欢的。而且,因为他正在沉思,人就显得神秘高贵,更添了几分魅力。
冷木阳独坐在大厅里,沉吟良久,站起来,准备上楼时,抬头就看到了缨宁。
缨宁和他对了对眼神,慌张地转身,准备朝自己的房间里走。
——“姚缨宁,你过来!”
冷木阳站在厅里喊缨宁,声音不大,却厚重有力。
缨宁的脚步像是冻住了一样,不能向前走,也不能后退,就那样纠结地站着。
冷木阳阔步跑上楼,拉住缨宁,转进了二楼转角处的客房里。
门被关上了,缨宁背抵着门,迟疑地不肯走。
冷木阳松开手,伸臂将她护在自己的臂弯里。
“今天下午一直没见你,想我了吗?”冷木阳问。
“谁说的?我下午的时候看到你和吉娜一起走的。”缨宁低低地出声。
“呵,这么说,你就故意躲着我呢,是不是?”
“我没有。我只不过,让着你们先走。然后,我才出去的。”
“去哪里了?”
“去见若兰了。”
“秦浩的夫人?”冷木阳知道若兰。他也能想出缨宁为什么和若兰关系好。
知道缨宁去见了若兰之后,冷木阳转过身,和缨宁一起挤着靠在了门背上,然后,俯身,问她,“云城人都知道秦浩的夫人林若兰‘驭夫有术’,把秦浩管得死死的。你去见了她,可是跟她学习了什么手段,用来对付我?”
冷木阳离得很近,说话时,鼻息吹到了缨宁的耳廓,缨宁觉得热热得,连忙躲了躲。不料,冷木阳又移过来。她心里恼了,就喊出了声,“冷木阳,若兰人很好的,秦浩什么都听她的,根本不是她用了什么驭夫的手段,而是因为秦浩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