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卓这样,像个孩子一样。
缨宁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抱了被子过来,抖开,帮他抻了被角,上面下面都盖好了,还掖了掖被角……
“我想坐一会儿。”冷卓的声音像是央告。
缨宁想了想答应了,“好吧!”
因为这是冷卓做过手术之后第一次坐起来,缨宁按下调节钮后,只帮冷卓将床头抬高了三十五度。冷卓显得很开心,两臂摊开,头深深地后仰,特别享受当下的时刻。
缨宁手插进白大褂的衣兜里,注视着冷卓的举动,并不说话。
没过多久,冷卓微微皱眉,不笑了。
“是不是不舒服?”缨宁问。
冷卓咬肌绷紧,不吭声。
“应该是有一点儿不舒服,但是,还可以承受,对吧?”缨宁看着时间,等冷卓坐够了五分钟后,将床收平。她留意看着,发现身体放平之后,冷卓松了口气。
“如果可以承受的话,以后每天坐一会儿,高度就定在这个档,时长不要超过五分钟,而且必须要在医生的监督下,以免出现意外。如果能坚持一周不出问题的话,下周时间再延长。今天你第一次坐,有点不适也属正常,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一点儿没有?”
冷卓没说话,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我累了,想睡觉。”
听他的声音,明显就是没事了。
闹了一天,他当然会累……
“你睡吧。”
缨宁扭亮了台灯,自己坐到了台灯的灯影里。
刚刚冷卓坐起来的时候有不适的反应,缨宁怕他一会儿有什么事,就在病房里陪着他,没有立即走。冷卓挑起眼皮儿,远远地望了缨宁一眼,然后,慢慢地阖上眼,睡了。
没多久,房间里就只剩下冷卓均匀的呼吸声了。
真像个孩子,说睡就睡了。
缨宁拄着腮,歪着身坐着。病人在她的眼里都一样的。即便是爱发脾气的病人,她也能忍受。因为病人身体处于痛苦之中,自然就会心情不好。她是医生,不会跟处于弱势群体的病人较真,她要做的,就是帮他们解除痛苦。
缨宁坐着坐着,就想到了谢雨婷,想到了谢雨婷削的很丑的苹果……
其实,谢雨婷也没有说什么,她怎么就生气了呢?
缨宁自己想着心事,想得头昏脑胀的。
她还是适合过那种简单的生活。
突然有了婆婆,还真不习惯。
坐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缨宁蹑着脚走到冷卓的病床前,就着灯光,察看了他的脸色和睡眠状态,并没有什么异常,她再次给冷卓掖了掖被角,然后转身出去。
——“冷先生睡了,你们一会儿过去的时候轻一点儿,别吵醒他了。哦,明天冷卓就可以坐起来了……”
“姚院长,你说的是真的吗?谢天谢地,他的病终于要好了!”
到了门口,缨宁跟女特护交待注意事项,两名女特护听说冷卓能坐了,比冷卓还兴奋。这冷卓天天为了能不能让他坐起来闹,现在冷卓心想事成了,自然就不会闹了。她们可省了不少心呢!
缨宁的表情淡淡的,她转过身,突然发现走廊的窗子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背影——是冷木阳!
他居然在这里等着她。
缨宁还是沈簟秋的时候,不止一次想过让冷木阳来医院看看。因为她虽然热爱自己的工作,但是她也爱冷木阳,她希望冷木阳能到她工作的地方看一看,也希望冷木阳偶尔能过来接她回家……但是,她等了一辈子,也没有等到……
——“事情处理完了吗?回家吧!”
冷木阳单手抄在裤兜里,踏步向着缨宁走过来。
回家吧。
这三个字,听了就让人觉得温暖。
缨宁几乎是冲了过去,“冷木阳,你怎么过来了?等了多久?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冷木阳的眼神沉静,“你除了医院,还会去哪儿?”
缨宁红着脸笑了,“是啊,我无处可去,只能跟你回家了。”
“走吧!”冷木阳说着,先在前面走了。缨宁脚步轻快,追了几步,就排在了他的左手边,两人并排走。长长的走廊变短了,缨宁想回办公室换衣服,冷木阳就按了她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也跟着她一起下了。
夜色中,还是冷木阳的那辆豪车,缨宁看起来,竟然十分地温馨。
果然是境由心造。
冷木阳打开车门,请缨宁坐进车里。车里居然十分暖和。冷木阳说,他刚才让高风开着车在外面逛,就为了保持车内的温度。而且,车里还有一束芳香浓郁的玫瑰花。
——“这花很美。”
缨宁没有数有多少朵,反正就是拿在手里,很舒服的一把。
玫瑰花朵娇艳欲滴,像是怒放着的春天。
人心里暖和了,就是春天了。
冷木阳没有立即开车走,而是拉起缨宁的手,很正式地向她道歉。
“今天我在车里等你的时候,并不觉得多长时间,后来站到院子里,才发现院子里冷极了。你宁可在院子里挨冻,也不上车。我自然知道是为什么。是我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
缨宁就没想到冷木阳会主动说起下午的事。
她好像已经忘记了似的。
冷木阳这样跟她道歉,她总得说点什么。
“冷木阳,我其实没有生气,我就是……”
“就是很固执地不想理我,对不对?”
“嗯,好像是。”
“说说吧,当时站在车外,想什么了?”
“没想什么!”
缨宁将玫瑰花放到鼻下嗅了嗅,表情淡淡的。
现在,她已经不想回忆白天的事了。
但是,冷木阳还是要说,“我猜着,你一定在想,我将来一定要买一辆比冷木阳的车还要豪华的轿车,一定要比过他,是不是?”
缨宁瞪大了眼睛,一脸错愕地盯着冷木阳,“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
冷木阳随便说的一句话,就是她心中所想,这实在奇怪。
冷木阳倒不觉得奇怪,他反而觉得自己能猜出缨宁的心里,很正常。因为缨宁骨子里本就有沈簟秋的要强和骄傲,而且,她当时没有打车走,却打电话让在云城有尊贵身份的沈翰开着奢华的车来接她,她的意思不就是想证明她不坐他的车,一样会很好吗?
“缨宁,我知道你是一个十分独立十分优秀的女孩子,即便是离开了我,你一样可以过得很好。但是,既然我们相爱了,互相选择了对方,我们在一起,就要坦诚相待。我今天处理事情的方式不对,说话冷漠,你呢,什么也不肯跟我说,就一个人固执地离开了,这同样是伤害我们感情的作法。你说,是不是?”
缨宁垂眸不语,她不想认错。
冷木阳错在先,就都是冷木阳的错。
“是我错在先,错都是我的。我只是心疼你在院子里站的那几分钟。当时,我到车里之后,打开了暖气,因为车里不能立即升温,我又检查了一遍出风口……等到我看你时,你已经在挨冻了……我知道,今天的事,责任在我。我突然带你回家,没有跟母亲说一声,结果,她没有准备,你也有些慌乱,所以才会有不愉快……还有,周周的事,我也没有先告诉你。最近事情太多,我真给疏忽了。”
说到这,冷木阳伸手将缨宁手中的玫瑰花接过来,放到了后座上。
他拉起缨宁的手,又认真地跟她沟通了有关他母亲的事,“缨宁,今天你也见到我母亲了。她现在虽然恢复了神志,但是,她出事的时候,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现在她醒了,思想仍然是上个世纪的思想。你看看她削的苹果,我第一次吃那样的苹果,既幸福又心酸。她的时代和我们不同,想法也是不同的。但是,她心里对你还是很喜欢的。我把你救她的事告诉了她之后,她第一句就说,这么大的救命之恩,怎么报答呢?可见,她的心里,对你十分地感激。今天下午,她是第一次看到真实的你,你这样漂亮大方,是她完全想像不出来的样子,她心里震惊,说话时,态度也有些拘谨,说出的话,你更听不惯了。关于这次治病的花费,我没有跟母亲说,她说的那些话,完全是她自己的想法。她并没有其它意思……”
冷木阳还要再说,缨宁抬手掩住了他的口。
她用眼神制止他,不让他再说。
缨宁觉得,她这一世重生之后的几个月里,冷木阳说的话,比她们之前做了两年的夫妻都要说得话多。冷木阳变了,而且是为了她改变的,她不能不感动。
“冷木阳,你怎么这样絮叨?一个意思用一句话表达就行了……”
冷木阳将缨宁的手拿开,很认真地说,“不,以前,我就是说话太少,我们才会有隔膜。你还是沈簟秋的时候,我看重的是冷氏,看重的是自己的尊严,我不想多说一个字。结果,我最终得到了教训,失去了妻子和孩子……现在,我们还能在一起,就不能像以前一样,两个人隔膜着,这样,只会让我们彼此疏远,让两个本应该亲密无间的人变得……形同陌路!”
最后一句,冷木阳的声音有点哑。
缨宁的心里也起伏不定的,她怕冷木阳再说什么,就顺势偎到了他怀里,没让他再说。
车子启动了,车里的气氛温暖又美妙。
缨宁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云城,心里是舒坦的。
——“冷卓怎么回事?我过来之后,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你在他的病房里,做什么了?为他治伤吗?”
冷木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缨宁倒无所谓,她的唇角微微扬起,笑了,“没有治伤。就是冷卓一直在闹着要坐起来,还扔了被子。我让他试着坐了一回,他一难受,就不闹了。后来,他睡着了,我陪着他呆了一会儿,怕他再有什么事。等着他睡安稳了,我才出来的。”
缨宁说话的态度温和有趣,跟她平常时不一样。
冷木阳一边开车,一边悄悄地瞅了她一眼,看到了她眼睛里有亮光。
他心里嫉妒了,“哼,姚缨宁,你都没有这样待过我,怎么能这样待别人?”
“什么别人,冷卓不是你弟弟吗?我是医生,对他就跟对小孩子一样的。你吃什么醋啊!”
“我为什么不可以吃醋呢?他可是个年轻男孩子,你那样对他,我就受不了!”
“冷木阳,你又开始了。都说了他是病人……”
“他是病人我才要吃醋呢,我将来是要做你老公的,你怎么待我呢?”
“我……”
车内,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缨宁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的包放在座位边,手机在里面震动,她感觉很明显——不会是妈妈打过来的吗?她一天没有回家,姚清一定急坏了。
缨宁这样想着,连忙拿了手机出来。
手机上是一串长长的号码。
地区显示为n国。
是外公吗?
但是,这号码显示,也太奇怪了。
缨宁犹豫着接通了电话,她是用右手拿的电话,所以,电话里的声音,冷木阳也是可以听到的。
——“喂?”
缨宁主动打招呼,手机里,停了有十几秒才传来对方的声音——“云城冷不冷?回来吧!”
滕熠的声音本就醇厚,此刻手机的优质音质,更烘托出他声音的男性美。
缨宁像听广播一样,等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她不该接这个电话。
但是,既然接了,就不能这样挂。
“还好,车里很暖和。”缨宁想了想,答道。
“怎么,你在开车?”滕熠的声音有些担心。
“嗯,我在车里。”缨宁慢慢地回应。
“那你开车吧!”
电话就这样挂了。
缨宁觉得自己也没说什么,滕熠也没说什么。但是,她悄悄地去看冷木阳时,看到他脸都黑了。
“是谁打的电话?”在缨宁看冷木阳的时候,他突然问了一句。
缨宁觉得,冷木阳这是故意的,“是滕熠。”
“他打的电话?有事吗?”冷木阳又问。
缨宁说,只是随便的一个电话,没什么事。
冷木阳就不再问了。
车厢里的气氛突然之间就不对了。
缨宁心里不再像刚才那样平静了,垂头想着心事。这时,冷木阳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若是滕熠打电话没有事,你怎么就突然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