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为什么跟我说这些?”缨宁手指尖摩着细腻的桌面,让自己的思维分散。
此刻的场景太过让人难受,她实在不想面对。
对面,欧阳兰大概没有想到缨宁会这样说。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再开口时,满脸的伤感,“很抱歉。我是……因为特别思念我女儿……所以才说这么多……”
说完,欧阳兰叹了口气,接着说,“自从我女儿死后,我和我丈夫一直都沉浸在失去爱女的痛苦之中。这几天,我总是做同一个梦,梦见我女儿簟秋跟我说,她并没有死,她就在我身边……梦醒之后,我又伤心又期待,我多希望我女儿还活在人世呢!后来,我想到了那天在墓地遇到过你,你说的那些话……当时,我和我丈夫太过悲痛,并没有认真听你说话,也不肯相信你……”
“你不相信我,为什么还要找我?”缨宁头也不抬地问。
欧阳兰微微一怔,眼神有些急躁,“那个时候,我们不相信你。可是,我现在……因为女儿在梦里说了那样的话,所以,我心里特别希望你就是我的女儿,我真地好想找回我的女儿。以前不相信你,是我错失了机会,现在,你还愿意和我相认吗?”
听了欧阳兰的话,缨宁的手指僵在桌面上,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了精神。
“我怎么和您相认?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都不信,甚至还把我说的话推翻了……”缨宁的口气凄冷。
欧阳兰连忙说,“现在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我看到女儿在梦里的脸,是那样真切可亲……我现在是真想找到她。以前,我从来不相信重生文里的说法,但是,我现在希望她能重生……如果你就是她,我会觉得非常幸福……我和女儿有几句贴己话,别人都不知道,你如果能答上来,那你就真的是我要找的女儿!”
声落,欧阳兰用期待的眼神望着缨宁。
缨宁脸色平静,沉默不语。她将两只手放到桌下,在身前纠结地握在一起,像是自己在给自己积攒力量……
母女俩这样相对而坐,谈的又是这样相认不相认的话题,实在让她难受。
“你问吧!”
良久,缨宁开口说话,她简短地回应了欧阳兰,同时,头深深地缩进肩里,像是一只负重的鸵鸟。
欧阳兰转了转眼神,手指尖蜷了蜷,像是暗暗下了决心。
她的眼底依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晦暗,不过,她说话时的悲伤态度,将她那些隐藏的情绪都淡化了。说起往事,她的伤感是真诚的。
“我只问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我女儿簟秋在嫁给冷木阳的当天,在离开家门的时候,她对我说了一番话。这些话,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我这里有答案,你知道答案吗?”
欧阳兰问得很诚恳。
缨宁却听着别扭。
只有两个人知道的事,一个人这样说,另一个人那样说,那么,哪一个是正确答案呢?就像她在墓地里,想和沈翰夫妇认亲的时候,她说欧阳兰的后背上有一颗红痣。但是,欧阳兰当时就否认了。沈翰也认定欧阳兰没有什么红痣……那么,究竟有没有呢?
有没有……
不管有没有,现在,她总要再试一次。
既然欧阳兰对着她伸出了手,付出了一个母亲的期待之情,那么,她不能不回应。
哪怕,这一次,仍然不被认可。
缨宁抬手,抹了抹眼睛,小声说了一段话。
“我嫁给冷木阳那天,爸爸太过伤心了,转身回了房间。妈妈拉着我的手,眼睛里还有那么多的不放心。我当时对我的婚姻充满了信心,我抱住妈妈,又开心又难过地说,妈,您放心,我和冷木阳一定会幸福的,就像,您和爸爸这样幸福……”
“果然,和簟秋当时说的一模一样。”听完了缨宁的话,欧阳兰情绪十分激动,她不得不用手掩住口鼻,强忍着不哭。这种激烈的情绪持续了好一会儿,欧阳兰才平静下来。缨宁低下头,什么也不说。欧阳兰小声地啜泣了一会儿,然后用面巾纸擦拭干净眼泪,紧接着,说起了另一件事,“还有一件事。也是只有我和簟秋,我们母女两个知道的。簟秋嫁给冷木阳之后,第一年过生日,我心里惦记,打电话给她,问起她过生日的事。她在电话里跟我说了一番话。你,知道吗?”
——我能不知道吗?
缨宁心里别扭又难受。
她做沈簟秋时,实在失败,可是,却一直在父母面前掩盖自己婚姻的失败。那天,冷木阳出差了,根本没在家。没有人问起她过生日的事。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没有哭,就是写了一晚上的日记。日记写得像,编造了一个美好的生日宴会。
当时,欧阳兰打电话时,她跟欧阳兰说,“妈,您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我……正在和冷木阳过二人世界。你知道我有多么的幸福,他送了我一个镶着二十五颗钻石的王冠,关了灯之后,王冠都是闪亮的……我感觉自己好幸福……哦,木阳还等着我,我先挂电话了……”
电话挂断了,她抱着枕头哭起来。
此刻,缨宁依然想哭。
但是,昨晚,她和冷木阳在一起,又是那样开心甜蜜,这让她心里又觉得温暖。
对面,欧阳兰哭出了声,
听着母亲的哭声,缨宁的心像是被利器刺中,也疼得落泪了。
母女连心,她和欧阳兰二十多年的母女情,怎么能说断就断呢?
“簟秋……你就是簟秋!”
欧阳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压低了声音喊。缨宁抽了抽鼻息,纠正她,“您不要这样叫我。我现在的身份是……缨宁。”
缨宁没有说自己的全名。
她还是顾及到了欧阳兰的情绪。
欧阳兰微微一怔,随即就对这个名字表示喜欢,全然忘记了自己曾经狠狠地打过缨宁一巴掌。那次,挨欧阳兰打的事,缨宁也强迫着自己淡忘了。
父母打孩子,并不为过。
更何况,当时欧阳兰是误会了她和冷木阳有不正当关系,是沈簟秋婚姻里有第三者呢?
——“缨宁这个名字好。‘未开足标致,紫绵灿垂缨’,‘缨’字有玲珑飘逸之美,‘宁’字也好……这个名字好……”
欧阳兰连连地赞美着缨宁的名字,言语间是母亲对女儿的欣赏和欢喜。
“缨宁,你先吃奶黄包,然后,把你的事,讲给妈妈听,好吗?”
——妈妈?
缨宁听到这两个字,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从她记事起,欧阳兰就一直很疼她,她在她那里完全是小公主。后来,她逐渐长大,欧阳兰对她要求越来越严格,会督促她学习,还让她练习钢琴、舞蹈等各种才艺……在她的眼里和心里,母爱一直没有变,变的只是爱的方式。正因为母亲的严格,才让她养成了优秀的习惯,也才让她后来去美国学成了医学博士……
欧阳兰观察着缨宁的表情,声音轻轻地说,“缨宁,我知道,上次我和你爸爸没有认出你来,你一直很伤心。但是,当时的情形,我们根本不可能想到你重生的事。现在好了,妈妈相信你,爸爸也一定会相信你。不如,你现在跟我回家,我们和你爸爸好好谈谈?缨宁,你走了之后,你的房间一直保持着原貌。我一直安排佣人打扫房间,晾晒被子。你的衣服,也会定期清洗……你人虽然走了,但是,在爸爸妈妈的心里,你永远是我们最好的女儿……”
说到动情处,欧阳兰小声地啜泣。
缨宁完全被这份深沉的母女情打动了,她跟着欧阳兰哭了一会儿,然后,把自己如何变成姚缨宁的事说了一遍。
但是,她没有答应和欧阳兰一起去沈家。
“改天我再回家。今天的事,信息量太大,您和爸爸说说。等他也认可了我,我再回去。”
“缨宁,你想的太多了。你爸爸他……肯定会相信的。他现在每晚都失眠,就是在想着你呢……”
任凭欧阳兰怎么说,缨宁都坚持自己的想法。欧阳兰只好一个人先离开了。
——“林管家,客厅里有人吗?我妈妈和冷伯伯在不在?”
哭过了之后,缨宁自己开车回家。大约五点钟的时候回到了别墅。她刚刚哭过,不想让姚清看到,也不想让冷天宇看到。否则,他们看到她红着眼睛,一定会问这问那儿的,实在让她心里难受。
林管家正在修剪玫瑰花,看到缨宁回来,就凑近了说话。
听到缨宁提出的这个小要求,他露出了朴实的笑容,“好,好。我去看。”林管家老了,待缨宁就像待自己的孙女一样,十分地喜欢。比如现在缨宁的要求,其实有点小过份,但是,他仍然照做了。
林管家像个孩子一样悄悄地站在窗户外,朝厅里四处张望。
看到厅里没有姚清和冷天宇,他又躬着身,猫着腰从窗户旁边移开了。
“缨宁小姐,厅里没有人。”林管家说。
缨宁听手很高兴,“谢谢你林管家,回头我请你吃糖。”
“呵呵,好的,缨宁小姐的糖,一定很甜。”林管家笑着对缨宁说,心情显得极为舒畅。他就喜欢和缨宁说话。
缨宁穿过客厅,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门,她刚刚松了口气,心又一下子提到了嗓子——冷木阳居然在!
“冷……冷木阳,你,你怎么在?”
冷木阳拧过身,远远地凝望缨宁。这时,傍晚的太阳已经不是那么明亮了,他的脸在暗影里,显得有些凝重。
他上午在开会,会后,听说了医院的事,就打电话给她,但是,她的手机关机。朝家里打电话,知道她中午回家吃饭了,一切安好,这才稍稍放心。
可是,现在看她的样子,似乎十分地无所谓。
“姚缨宁,我听说,上午在医院里,你直接为冷卓挡了刀?”冷木阳的声线压得极低,声带有些发哑。
“上午?哦,是,我当时没多想,我就是……”
“就是觉得当女英雄很好?就是想护着冷卓?”
“冷木阳,我没有想当什么女英雄,冷卓是我的病人,我自然要护着他?”
“哼,那么多病人,你有几条命可护?要不是保安及时赶到,你……你岂不是要让自己受伤?”
“我……”缨宁语塞了。
原来冷木阳生气,是怕她受伤。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自然不紧张了,“冷木阳,其实没有你想像得那样严重。刘洋她……形容枯憔,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她的情绪有些异常,像是快要疯掉了,说起来,也很可怜……”
“她可怜?她哪里可怜?觊觎冷卓在先,蓄意纠缠在后,如今,又心怀不轨,带着刀具意图谋杀冷卓……她这样的人,就该去坐牢!”冷木阳的话,冷酷决然,毫不留情。
缨宁的眼神在他那里受了挫,一时也没有理了。
“好吧,冷木阳,你说得都对。但是,我觉得,刘洋是绝对没有能力谋杀冷卓的。今天的事,就这样算了,也是一种处理方法……”
“不行,她必须坐牢。事实确凿,人证物证俱在,绝不能姑息她。”
“可是……”
“没有可是。上午的事,她伤不到冷卓,可能就会伤到你。她死不足惜……”
“我……冷木阳,你霸道、冷血!”
缨宁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强烈的不满。
话说出来,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冷木阳深深地凝了她一眼,一双深邃的眸子里蕴含着深刻而复杂的感情。他朝着她走过来,每走一步,眼神里就多一分冷冽,走到她面前时,他的眼神已经冷到了极点。缨宁小心地朝后面退了一步,快速地瞥了他一眼,就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姚缨宁,我就是冷血,霸道,又怎么样?我自然不如你,爱心满满,随时可以为了某个人把自己的生命献出去!”
“冷木阳,你说什么呢,你……哎,冷木阳!”
冷木阳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缨宁看着他的背影,几次想喊他,嗓子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喊不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