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宁的语气不佳,情绪极坏,脾气任性。
但是,听到冷木阳心里,却是不一样的滋味。他听出了缨宁激烈言语下的矛盾和痛苦。
冷木阳两手捧起缨宁的脸,垂眸看着她。缨宁的眼睛里隐隐的有泪水样的光亮。看得他心疼。
——“小傻瓜,这天底下,哪有自己吃自己的醋的?”
缨宁木然,“冷木阳,你说什么呢?”
“我自然是说,刚才,我不过是提起了以前的事,你就不开心了,实在是没必要。因为……在我这里,你就是你。你想做沈簟秋也好,做姚缨宁也好,在我眼里,在我心里,你的位置都是一样的。所以,你不用想自己曾经是沈簟秋时如何如何,也不用想现在的身份,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你想怎么着,都好。”
——你想怎么着,都好。
这样的话,实在暖心。
“冷木阳……”缨宁喃喃地一声,尔后,将头埋在了冷木阳身前,久久地不说话。
“瞧瞧,你自己跟自己闹矛盾,还这样大脾气,哪天,要是跟我闹起来,岂不是要把冷家翻了天?”冷木阳用手轻轻梳理她的长发,声音温和,
但是,缨宁还是喊出了声,“冷木阳,我没吃自己的醋,我也没有自己跟自己闹,我就是生你的气呢!你,你为什么说我是……‘花痴’?”
缨宁不仅喊出了声,还跳着脚站起来跟冷木阳讲理。
冷木阳想了想刚才的事,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你说那句话啊!”
“是,就是那句话。”缨宁揪住理不放。
冷木阳笑意直达眼底,将缨宁拉过来,抱住,压低了声,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其实,我说那句话的时候,心里蛮高兴的!当时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就是花了,痴了,也是为着我一个人……我岂有不明白的道理?!你何必多想呢?”
缨宁这次是完全放心了。
他能这样耐心地跟她解释,实在难得。
以前的他,惜字如金,眼前的他,不厌其烦地跟她解释。
这实在……让人欣慰。
——“冷木阳,你说的,都是真话?”缨宁的指尖在冷木阳的领带上划拉着,小声问他。
“当然是真话。”
“我不信。”
“嗯,我知道你不信……说吧,你要怎么着,才肯相信?”冷木阳按住缨宁的手,让她不要乱动。
缨宁仰起头看冷木阳,明媚闪亮的眸子轻轻流转,带出晶莹的光彩来。长睫忽闪着,驱走了心头的阴云。她与他长久地对视,那眼中的光,从他那里,流向她这里,又从她这里,流向他那里。目光纠缠,时间漫延,仿佛,她就这样看了他一生一世。
——她再这样看他,他就要……
冷木阳伸手挡了挡缨宁的眼神,“我看你是信我了。没有什么事,我就走。”
“不许走。我还是不肯信。除非……”缨宁将冷木阳的手拨开,眨了眨眼睛,脸儿红红地说,“除非,你让我亲你一下!”
冷木阳手垂下来,眼神有些复杂。
——小女人,你是不是太不矜持了?哪有这样主动的?
冷木阳虽然觉得缨宁太过热情主动,但是,他自信,他还是能承受住的。
所以,他慢慢地答应了一声,似乎很不情愿似的,“好吧!你来吧!”
“那你得闭上眼睛!”缨宁又说。
冷木阳顺着她的心思,阖上了眼。
房间里安静下来。
缨宁跪在床被上,让自己和冷木阳保持着一个高度。她什么也没有做,就那样仔细地认真地看着冷木阳俊美如神只的容貌。他有多美,她做沈簟秋的时候就知道了。那个时候,她无数次想用手摸摸他浓密的眉,不知道,他的眉毛扎不扎手……她更想摸摸他的鼻子,为什么就那样好看……当然,她最最想做的是,亲亲他的眼睛,亲亲他的嘴唇……他的眼睛会看到她,她就在他的眼里,这让她觉得十分甜蜜;还有,他会喊她的名字,那双轮廓分明,健康红润的唇,实在是十分有魅力的……
——今天,他闭着眼,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缨宁带着一点点小兴奋贴过去,亲了冷木阳的眼睛,准确地说,是亲了他的长睫毛。冷木阳的眼睫毛被她亲到之后,微微颤动。像是受到了惊扰,随后睁开了眼睛。
——“姚缨宁,你这次可信了……唔……”
冷木阳刚张开口说话,缨宁就又贴了上来……他迟疑了一秒钟,再次阖上了眼睛。
第二天,缨宁早早地去医院看冷卓。
医院里,叶丽华和冷天星都还没有来,病房里,只有冷卓和两名特护。冷卓卧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自己很痛苦,做护工的,也不容易。缨宁看冷卓的病历上写的是一百七十斤,想来,这两个女特护,照顾他,也是要花力气的,一定很累……所以,缨宁进到病房里后,发现这两名特护就一直绷着脸。
“冷卓,你大小便怎么样?”检查完了之后,缨宁特意问了一句。
冷卓瞅了她一眼,别过了头,没说话。
缨宁觉得他这是不配合。不过,她也可以查记录。于是,就到床头的电脑记录仪上,把这几天来冷卓的一些数据,都仔细地看了一遍。
“嗯,大便还算正常,就是小便太少,这样很不好。以后,你们两个,要注意增加饮水次数,每次量不要多,但是,要多喝几次,这样比较好。冷卓,你自己也要积极一点儿。以后,卧病在床的时间,还长着呢,你不要中途出其它问题。那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缨宁的话没有说完,外面突然闯进来一个女人。
女人穿一件紫色长裙,还戴着一顶阔边的宽大的帽子,让别人根本看不到她的脸。
——“你是谁?怎么随便进特护病房?”缨宁质问她。
可是,那个人直奔冷卓而来。
缨宁下意识地挡住了她——“不许再向前……听到没有!你站住了!”
——“我不,我不,我要问问冷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女人纱巾下,发出有些喑哑的声音。
缨宁看情势不好,让两名特护按了警铃,喊保安人员过来。
——“刘洋,你害我还不够吗?你还敢来?”冷卓听清了声音,上下打量了一下,认出了刘洋。刘洋用了力,缨宁猝不及防,身体转了两转之后,扑倒在地上。好在她有跳芭蕾的经验,身体翻转的时候,她用了调整平衡的力度,这才没有摔得很重。
刘洋站到床边,对着冷卓哭诉,“冷卓,这次的事,我也没想到。我没有让人打你,你受伤,不是我的责任。可是,你为什么夜夜找人到我家里闹……我快被逼疯了……你看看我的脸,我整天都睡不好,我快崩溃了……我……”
——“怎么回事?”
有四名保安跑进来。
缨宁站起来,示意保安带刘洋走,没想到,刘洋突然拿出一把匕首来,护到了冷卓床前。
“你们不要过来,都走开,走开啊!”
刘洋的气息有些弱,手臂也在摇晃着,随时可能倒下。
没想到,她看警卫过来,一时吓昏了头脑,扬起匕首朝冷卓身上刺去。
——“住手!”
缨宁就在刘洋旁边,她伸臂去抓刘洋的胳膊,刘洋侧身,躲过,正好闪离了床边的位置。缨宁站定,站在床边护住冷卓。刘洋还想再冲过来,却被保安拦住了,并且带离了病房。
——“冷卓,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让他们放开我。我也是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
刘洋哭闹着被拉出了门。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缨宁还保持着伸臂的姿势,护在冷卓的床前。
冷卓躺在病床之上,望着缨宁娇小的背影,心底里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姚缨宁,你不怕吗?要是刘洋冲过来,你会被刀砍伤的……你这样弱小,最后肯定是受伤……你,真不怕吗?”
怕与不怕的事,缨宁还真没有想。
缨宁转回身,看着冷卓,微微一笑,“冷卓,我没想过怕不怕。我就想护着你。因为你是我的病人。在我心里,就跟我的孩子是一样的。”
“原来……是这样……”冷卓动了动唇,轻轻地出声。他那样一个魁梧的男人,这样说话,实在是少见。
缨宁没有多说什么,嘱咐特护照顾好冷卓。又让在门口设置了保安。
她怎么也算冷家的人,现在又是副院长,她说话,还是管用的。
从病房里走出来,是一种说不出的痛苦。
缨宁想到刘洋脸色吓人的样子,心里就突突地跳。
现在冷卓重病在床,怎么会安排人整治刘洋呢?看刘洋刚才的情形,真是被吓坏了!形容枯憔,可不是一般的惊吓……
缨宁想到了客厅里冷木阳打的那个电话。
如果没有猜错,这件事是冷木阳授意的。
没想到,冷木阳动起真格的来,也是狠得下心来。
莫名地,缨宁感觉身体有些发冷,她慢慢地抱住了自己的肩,缩着肩朝前走。
嗡,嗡,嗡。
手机突然响起来。
缨宁忍着心头的不安,伸手从白大褂里拿出手机来看,看到上面的号码,缨宁瞬间呆住了。这是,欧阳兰的号码。前生,欧阳兰是沈簟秋的母亲,她们是母女,她对她的手机号太熟悉了……只是,这个时候,欧阳兰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她呢?
缨宁心里是说不出的情绪。
那天,在沈簟秋的墓地,她曾经主动想认下欧阳兰和沈翰,但是,他们根本不认她。
现在,欧阳兰是怎么查到她的手机号的,又为什么找她呢?
缨宁心里有些乱,她点开手机,接通了电话,但是,并没有立即说话。
手机里,欧阳兰的声音仍然是好听的女中音,底气十足,很有气派,就像她站在讲台上,给大学生们上课时一样的腔调,“我是欧阳兰,我想和你见个面,有事情谈,你方便吗?如果方便,下午在依诺咖啡厅见。三点二十五分。我等你。”
说完,欧阳兰不等她回答,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缨宁握着手机,呆怔着不动。
——果然是欧阳兰的作风。
这些年来,在她的记忆中,她的母亲总是极度自信的。那个时候,她曾经以欧阳兰为榜样。可是现在,欧阳兰这样的态度,却让她有些茫然。她说不出心里是怎么样的感觉。
上次,欧阳兰对她的不相认,让她遭受了严重的打击。她的心,对这种母女间的感情,已经有些麻木了……
缨宁收了手机。那边,冷天星和叶丽华走过来。叶丽华手里提着汤桶。冷天星依然拄着拐杖。
“缨宁,你来看阿卓啦?让你受累了。”
冷天星客气地向缨宁道谢,缨宁和他寒喧了一句,转身,匆匆地离开了。
下午的阳光照进来,落在缨宁的白毛衣上,光线柔和。
昨晚下了雨,今天的天气有些凉,缨宁套了一件薄毛衫,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像一个等着男朋友的大学生。
她来得早,欧阳兰还没有来。
以她的了解,欧阳兰是决不允许自己迟到的。这是欧阳兰多年养成的风格。
大约在三点二十分的时候,缨宁看到外面欧阳兰从车里出来,一条民族风情的围巾,配着一身很典雅的白色套裙,人看上去,十分地别致。
——“不好意思,堵车了。我差点迟到。”
“您……来的正好。”
欧阳兰弯腰坐下,冲着缨宁淡淡一笑,解释。
缨宁小声地回了一句,就不说话了。
她在欧阳兰面前有些拘束,像是做错了事的学生。
欧阳兰喊了服务生过来,点了奶黄包和其它一些甜品,又叫了一杯咖啡,一边蓝莓汁。
服务生走后,欧阳兰黯然地垂下了头,“我女儿簟秋,爱吃这家店里的甜品。她最爱吃奶黄包。旁边就是我上班的大学。我每次下班,总要来店里买刚刚做好的奶黄包带给她吃。她总是很高兴地亲我的脸……簟秋她爱吃蓝莓,爱喝蓝莓汁,她说,蓝莓里有花青素,能抗衰老,还对眼睛有益……她是一名出色的医生,没想到,她会死得那样惨……”
欧阳兰拿出面巾纸,轻轻地抿了抿眼角,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抬眸看向缨宁,缨宁的头深深地垂下,她根本看不清缨宁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