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证明了缨宁的医师资格之后,秦浩将手中的ct片递给了缨宁。
这时,身后传来叶丽华的嘲讽声,“哼,不过是背了几本书,拿了一个证又怎么样?我儿子的性命不能让你来做实验!”
叶丽华这样的话,实在让人心寒。
缨宁的视线从手中的黑色胶片上移开,转身,将目光投向了叶丽华,她的目光,不急也不恼,就是清亮亮地逼视着——
“按着木阳哥的辈份,我应该叫您一声婶母。”
叶丽华的目光和缨宁对视了几秒钟之后,气恼地躲开了,她下意识地伸臂护住了冷卓,就像是谁要对冷卓不利一样。
缨宁拿着ct片,走到冷卓的床前,声音镇静自若,“婶母,你刚才说错了。我的医师证考核,是非常严格的。不仅要有丰富的医学理论知识,还要有过硬的技术水平。当初为了考这个医师证,我是下了很大功夫的。我这个证,完全与我的水平相匹配,决没有任何的虚假。此外,我有幸跟着美国最优秀的医生导师做过像冷卓这样的手术,我现场观摩,并且参与其中……那次的手术非常成功。”
说到这,缨宁将手中还没有看的片子,轻轻放在了冷卓的病床之上。
若不是为了冷木阳,这个时候,她早就不想理会叶丽华了。
此刻,缨宁隐忍地沉吟了一会儿,扬眸,视线在冷天星和叶丽华身上扫过,继续保持着平和的态度,“二叔,二婶,我今天主动想为冷卓做手术,一方面是因为医者仁心,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看着冷伯伯的情面。我跟着母亲到了冷家,就是冷家的人。冷卓也是冷家的人,我们是一家人。我没有道理不救。当然,我有一段时间没有摸过手术刀了,加上冷卓现在伤势严重,我也并不能确保这次手术会万无一失。所以,这件事,由你们来定吧。你们若同意,我便全力以赴,若不同意,我也安心了。说实话,做一场这样的手术,就像渡劫一样。医生不仅要担风险,所消耗的体力和脑力,也是非常……大的……”
说到最后,缨宁突然不自信了。
——我这样说话,会不会显得有些太老成了?
想到这些,缨宁默默地低下了头,站在原地纠结了好一会儿。她的头深深地垂下,不敢抬头看人,最后,她退了几步,躲到了冷天宇后面。
冷天宇倒背着手,转过身,盯着缨宁看了一会儿,脸上满是欣慰之色,“缨宁,你可让冷伯伯刮目相看了!临到大事有静气,好,很好,像我的女儿。”
说着,冷天宇抬手,轻轻地拍了拍缨宁的肩,缨宁抬眸找了一回冷天宇的眼神,确定他是在夸自己,这才安心,“冷伯伯,我说得太多了……”
“嗯,说得恰到好处,说得非常好。”冷天宇的话意味深长。
他的眼神是复杂的,他似乎相信缨宁,但是,凭着他多年阅人的经验,又对缨宁有一点怀疑。毕竟是小孩子,冒充专家也是有可能的。
在其它时候说说大话可以,这个时候说大话,可是害人害己。
冷天宇用探究的眼神盯着缨宁,问,“缨宁,冷卓的ct片你可还没有看,你,对手术有把握吗?”
“冷伯伯说的对,我如果做手术,是要认真看ct片的。”缨宁知道冷天宇仍然对她有所担心,她自己也确实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是,这个时候,没有退路了。
缨宁走到冷卓床边,拿起ct很认真地举起来看,又盯着上面的数据逐一地看。然后,走到秦浩身边,指着ct和他交流,“秦院长,你看这里,就是心脏的位置,我还需要两个数据,别外,断骨处,也要采集一下数据,我要看一个骨裂的程度……一会儿,给病人再做一次加强ct……”
秦浩连忙拿出手机来安排,“对,这几个数据确实很重要。我们这次的ct,主要以检查病情为主,所以并没有采集过多。一会儿,先把病人送到ct室。”
“好。”缨宁看完片子,走过来,准备给冷卓做检查。
叶丽华还护在冷卓身上,“你,你要做什么?”
缨宁解释,“二婶,我需要给冷卓做一个触诊。”
“什么触诊?ct片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二婶……冷卓,你怎么了?”缨宁正在跟叶丽华说话,发现冷卓的头突然一歪,一点声息也没有了。缨宁拿起桌上的水杯,对准冷卓的脸就泼了上去,然后,绕到床的另一边,手用力掐他的人中,拉他的耳廓。
冷卓闭着眼,一点反应也没有。
叶丽华怕了,“阿卓,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缨宁并不放弃,手上用了力,大约半分钟后,冷卓已经有些干裂的嘴唇,微微地翕动了一下。缨宁用手捧住了冷卓的脸,不住地呼唤他。一旁的冷天宇等人,也都围了过来。冷天星焦急地望着,“阿卓,你醒了吗?”
——“爸……”
冷卓艰难地吐出来一个字。
众人都舒了口气。
经过这样一闹,叶丽华也不敢拦着缨宁了。缨宁俯身,利落地为冷卓做检查,“冷卓,刚才我看过了你的ct片,但是,因为有肌肉遮挡,我必须对你的受伤部位有准确的感性认识。我现在为你做检查,你一定要如实地跟我说出你的感觉。”
缨宁的手顺着冷卓微微肿起的结实的腹肌一点一点地摸查,“这里,痛不痛?”
冷卓不语。
缨宁微微蹙眉,手继续在冷卓的心口处移动,“这里呢?”
——“痛……”
“好的,冷卓,我明白了,我第一次触到的地方不痛,对吧?第二次痛,对不对?好,就这样。如果不痛,你就不说话,如果痛,你就告诉我,来,我们再继续……”
缨宁现在的姿势,正和冷木阳的位置相对。冷木阳远远地看到缨宁细嫩的手指贴紧在没有穿病服的冷卓身上,从上而下,又从下面滑到上面……虽然是在做检查,看到眼里,却极不舒服。
缨宁检查完毕之后,深深地弯下腰,嘱咐冷卓,“冷卓,你喝了酒,其实不适合做手术,但是,这个时候,必须做手术。我不会给你做全麻的,你要一直保持着清醒。你不能睡,因为我无法从外部判定,你是睡了,还是晕过去了……你明白吗?”
——“明白……”
冷卓的回答声虽然微弱,但是,能显示出他的头脑还是清醒的。
缨宁把这样的话,说给了冷天星,“二叔,我刚才给冷卓检查过了,也看过ct片了,对情况已经有了十足的了解。我确信,我做这个手术,还是有百分之九十多的把握。不过,既然是手术,总是有风险。现在,你和二婶考虑一下,让不让我手术。如果你们同意,就签个字,我们马上准备手术……”
——“缨宁……”
不等冷天星回答,一直闷声站在门口的姚清,突然掩面而泣。
缨宁连忙走过去,“妈,您怎么了?”
姚清伸开胳膊,紧紧地把缨宁抱在了怀里,哽咽地说,“宁宁,妈妈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你读大学的时候,周末都不回家。你人还那么小,选修了那么多门课程,还要学医师证……你怎么有空闲回家呢?妈妈不知道,你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妈妈……是心疼你……”
缨宁安静地听着,她想,原来姚缨宁也跟她一样要强。
“好了,妈,不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缨宁劝着姚清。
姚清慢慢止了悲声,就是情绪还很低落。
冷天星拄着拐杖,眼神复杂。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身处弱势,却对好多事看得十分准。
他看出了缨宁真有本事救冷卓,“缨宁,刚才你说,你是冷家的人,冷卓也是冷家的人。二叔相信你,你就大胆地做手术吧!我知道你能把冷卓救好。”
缨宁转过身,对着冷天星点头,“好的,二叔,那你签字,我们就开始。”缨宁将目光对准了秦浩,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她开口说道,“秦院长,准备1号手术室……”
话一出口,缨宁立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纠正,“这1号手术室,是设施最全,条件最便利的手术室吗?”
“是啊,是的。”秦浩附和,然后,安排了急诊队的人过来抬冷卓。
“嗯,缨宁,伯伯也看好了,你做手术吧!”
沉默半晌,冷天宇说话了,表示支持缨宁。他走到母女俩身边,安慰姚清。姚清退开缨宁身边,轻轻地偎着冷天宇。
急诊队的护士和医生过来了,房间里立即嘈杂起来。
缨宁闪开了门口的位置,移了两步,正站到了冷木阳身边。
熟悉的气息袭来,缨宁不敢看冷木阳。她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冷木阳一直沉默不语。像是消失不见了一样。可是,事实上,他并没有消失。凭着女人的第六感觉,缨宁感觉到,冷木阳一直在暗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不能做的,都没有做。
——“你确定要做这个手术?”
冷木阳突然于暗处抓住了缨宁的手。
从他们站立的位置来看,是没有人能发觉的。
缨宁涨红了脸,慌乱地说不出话来。大手裹着小手,很暖。冷木阳是第一次这样近地做这样亲密的动作。虽然,她知道,他的心里,想着的,可能并不是爱情,但是,爱情是她的事,她那样真切地体会到了。
“是,冷木阳,我确定。”
冷卓被车推走了,秦浩去做手术准备。缨宁不能多呆了,她也要过去手术室。
被他握着手,感觉很好。
但是,她必须要走。缨宁想抽出自己的手,没想到,冷木阳突然握紧。她好像挣不开他。
他的眼神也是绷紧的。缨宁的眼神清亮亮的,透着些许的羞涩和紧张。她轻轻晃自己的手,希望冷木阳放她走。冷木阳不为所动。抓着她,十分地用力。
缨宁一边晃着自己的手,一边用央求的眼神对着冷木阳。
像是在求他放手。
一次,两次,三次的时候,冷木阳松开了手。
他突然松手,她有些意外。手落了空,立即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缨宁喃喃地喊冷木阳的名字,并告诉他,“冷木阳……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下冷卓的。”
说完,缨宁抿紧了唇,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她娇小的背影,十分地坚定。
冷天宇揽着姚清的肩,跟着缨宁走到了门外,一直目送着她离开。
手术进行了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姚清在手术室外的座椅上,轻轻地阖了眼,倒在冷天宇的肩头。她今天一直担心缨宁,没有午休,所以,这个时候,已经熬不住了。
冷天宇陪着姚清坐在椅子上,旁边是冷天星。冷天星瘦削的脸,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大哥,以前,我只羡慕你有木阳,现在,我又羡慕你有了缨宁。我想,我们兄弟两个,为什么命运这样不同?你怎么就有这么优秀的儿女呢?唉,我才相信当年父亲说的话,说我,就是没有福气的人。”
冷天星的情绪低落。
“天星,你想多了。”冷天宇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地骄傲和自豪。
他的眉心紧锁,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里。
记忆中,冷天宇听到了自己的狂啸声——“雨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都不能让你满足吗?如果不是我看了木阳的血型,我就是一辈子不知道,我居然在给别人养儿子。你告诉我,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你们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然后,他看到的是谢雨婷平静而沉默的脸。
她做了那样伤害他的事,还能那样坦然,实在让人心凉……
“冷天星,儿子在里面做手术呢,你还在这里说这些风凉话……你像个做父亲的吗?我告诉你,要是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
旁边的叶丽华,听了冷天星的话,十分地生气,扑过来,用力推搡冷天星。
冷天宇受到了惊扰,轻叹一声,没有再想。
在女人的吵闹声里,冷天星痛苦地阖了眼。
这么多年来,叶丽华不分场合,不管什么时候,想闹就闹,他早就习惯了。
如果不是他的心里还有一个温柔的去处,他早就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