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沈希挣扎着坐起身,她下意识地探出指尖想挑开帘子,但很快就如被烫伤般地收了回来。

绝对不能让人发现她在这里。

冷汗浸湿了额前的发丝,沈希战栗地抬眸看向萧渡玄,满心都是绝望。

若是叫人察觉銮驾里的人是她,她就彻彻底底地完了。

不仅筹谋都要落空,她还要背负深重的恶名,从此再没人将她当做端庄矜持的沈家女郎,她只会被视作为祸宫廷的妖女荡/妇。

沈希心里乱得厉害,薄薄的眼皮都红透了。

当透过那隐约的缝隙瞧见捡起那玉璧的人是父亲时,她更是慌乱到无法言说。

如果是旁人拿到,交予侍卫再呈上来便可。

可是沈庆臣这个位级的人,就不便如此了。

那种自魂魄深处而起的恐惧,迅猛地如深黑色的潮水般涌了上来。

当沈庆臣缓步走近时,沈希再度体会到了头皮发麻般的战栗,她的呼吸恍惚而细弱,连心跳都似乎停滞了下来。

她将脸颊死死地埋在萧渡玄的衣襟前,纤细的指节颤抖,死死地攥住他的衣袖。

身躯更是如若被冷风吹过的花枝,不断地颤抖着。

萧渡玄深色的眼眸微微晦暗,最终是将鹤氅搭在了沈希的身上。

到了这个地步,再想遮掩已是不可能的,索性不如就这样罢了。

光影流转,銮驾里映入些月色的光亮,深色的鹤氅模糊地勾勒出少女的体态。

她的脸颊紧埋在皇帝的衣前,腰身亦被皇帝的手拢着。

隐隐约约,看不清晰,唯有身上的细微馨香流散了出来,如暗夜里的秾丽花朵般轻轻漾着。

沈庆臣是何等风流敏锐的人,方才隔得远时他便觉察出了什么。

此刻銮驾稍稍升起,他便明了全部。

他暗自想着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竟能得幸到如此地步。

萧渡玄的容色如常,他边抚着沈希的腕骨,边平静地抬起手接过那枚玉璧,轻声说道:“有劳沈卿。”

他的指节冰冷,但沈希却只觉得腕间滚烫,强烈的灼烧感让她的肩头发颤。

她拼命地想要将手抽出,碍于在人前又不敢大幅地挣动。

最后弄得倒像是欲迎还拒。

萧渡玄却更加肆意,他分开沈希的指节,修长的手指抵着她的指缝强行插了进去。

两人十指交缠在一起的刹那,她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太紧张了,细微的哭腔按捺不住地溢了出来。

她的眼眸是湿漉漉的,脸庞也是湿漉漉的。

诸多混乱的想法在沈希的脑海里不断闪过,等到帘子再度落下后,她的眼眸已经哭得红肿。

“好了。”萧渡玄轻声说道,“你应当相信你父亲的品行。”

他话音带着少许讽意,漫不经心地将玉璧放进沈希的掌心。

既轻视,又不以为意。

沈希攥紧那枚玉璧,低着头胡乱地揉着眼睛,往先的镇定与沉稳,在方才全都飘到了九霄云外。

灭顶的恐惧久久没有消散,依然盘踞在她的心头,让她坐立不安、惶恐焦灼。

她艰难地将那玉璧颤手放入袖中,手背刚刚抚过眼尾,又有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并非全因为恐惧,一起作祟的还有一种怪异的情绪。

两年前亦有过类似的事发生,上回险些撞见这事的人是先帝与陆太后。

那时沈希也是这样恐惧至极地缩在萧渡玄的怀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他温声安抚她,并将她轻柔地揽在怀里。

明明只差一件外衣的距离她就要被帝后二人发现了,可萧渡玄愣是将她护了个周全。

直到现今,沈希仍然能回忆起那般几乎能遮天蔽日的安全感。

就仿佛只要有萧渡玄在,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不必惧怕。

可在方才他是那般无所谓地令人升起銮驾,让那月色照出了她的身形。

因为不在乎,所以也不须有什么顾忌。

沈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声音沙哑地说道:“多谢陛下。”

她有些虚弱,神情也带着些萎靡,像是颓败的花朵,隐约透着病气。

萧渡玄眉心微蹙,抬手抚向沈希的额头,她似乎有所误解,身躯不自觉地躲闪了一下。

少女的额头光洁白皙,却过分的热,脸颊上的潮红亦有些不自然。

萧渡玄轻声说道:“你发热了。”

沈希有些懵懂地抬起眼,她像是不小心耳鸣了,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这个人实在不禁吓,瞧着张牙舞爪,全副武装,实则稍微逗弄就会心乱得不成样子。

也不知就这么点胆子,是怎么敢背叛他的?

萧渡玄垂下手,向侍从吩咐道:“回明光殿,顺道让江院正过来。”

沈希方才的确没有听清,但他的后句话她是听见了的,她的身子紧绷着,刚刚擦净的脖颈又泛起了冷汗,霎时就从迷乱的状态里挣脱。

明光殿是天子寝宫,他疯了吗?为什么要带她回那里?

她声音里带着颤意:“陛下!”

“臣女、臣女真的知道错了……”沈希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不是有意不退婚的,只是时间太紧,阿弟又刚巧归家,方才、方才耽误了的……”

她太急了,也太害怕了。

沈希急切地保证着:“我一定会和世子退婚的,求您别这样……”

从引诱萧渡玄的那夜起,她就再也没有顾忌过道德的重量,但此刻圣人耳提面命的伦理像是倾倒的大山,在瞬时全都压了下来。

幼时母亲教导过的道理,更是一句比一句清晰。

萧渡玄似笑非笑地投来目光,眼里带着凉薄的讽意:“沈姑娘游走花丛,将男人玩弄掌心,莫非也将朕当做此类人了?”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没听见吗?朕方才说的是你发热了。”

沈希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的唇微张着,心底生出的是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后怕。

萧渡玄没有那个念头。

他只是单纯地看不上她的做派,不能容忍她这样的人嫁入宗室。

“对不起,陛下。”沈希低着头,细声地说道,“臣女方才说错话了……”

她是很善言辞的人,今天晚上却不知说了多少的错话。

好在萧渡玄看她一眼后也没再多言,他从侍卫的手里接过一份密信,当即便拆开看了起来。

昏昏沉沉的热意渐渐涌了上来,沈希撑着头向后倚靠,方才还不明显,到达明光殿时,额侧的穴位已经突突地疼。

她是真的发热了。

江院正来得及时,立刻给沈希把脉备药。

从前在东宫他便最受萧渡玄的信重,如今更是直接坐到了院正之位,萧渡玄方才若是说江太医,她其实也是能反应过来的。

两年的光阴,足以改变太多。

“春寒料峭,最好还是多穿些,”江院正温声说道,“夜间也要注意安眠,哪怕是有烦乱事也没必要早早起身,多养片刻的神也是好的。”

但他的话语依然如过去那般和蔼。

沈希含住药丸,她强忍着苦涩之意连连点头,但在银针扎向穴位的时候到底还是阖上了眼。

尖锐的刺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残存的痛意来源自心中的悸痛,让沈希止不住地颤抖。

须臾有一双微凉的手按着她的腕骨,帮她擦去了那点点细微的血痕,彻底移开她的注意力。

沈希以为是宫女,阖着眼眸轻轻地吸着气。

再次睁眼时,她才发觉竟是萧渡玄。

他轻声问道:“没睡好吗?”

内殿里轻悄悄的,萧渡玄的声音几乎响在沈希的耳边,她也是这时才发觉众人都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就像在东宫时一样。

沈希鼻头一酸,低声说道:“没睡好,一直都睡得不太好。”

萧渡玄顿了片刻,慢声说道:“既是一直睡不好,为什么不令御医看看?”

他的语调永远都是轻柔的,带着长辈般的宽容,能让人瞬间放下所有的戒备。

在静谧的夜里,更显温和,令人心旌摇晃,令人生出冲动。

“因为我害怕您知晓……”沈希哑声说道,“我害怕您想起我曾经做的卑劣事……”

这样一句冲动直接的话说出来后,压在她心里的那块巨石忽然轻了许多。

萧渡玄看向她,说道:“不必怕我的。”

他的话音太温和了,一种天真的幻想被轰轰烈烈地勾了出来。

沈希倏然从软榻上坐起,她仰起脸庞,紧紧地握住萧渡玄的手。

“我再也不会那样了,陛下。”她带着鼻音说道,“往后我一定会好好地做世子妃,绝对不会再做那种事,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们已经订亲太久了,现今平王也不在京中。”沈希红着眼睛说道,“我真的、真的没法退婚了,陛下。”

这样的话太混乱了,丝毫不像她会说出来的。

但被那样温和的眼神望过来时,理智的弦总会在那么一个瞬间被趁虚而入的情绪斩断。

沈希哀哀地抬起眼眸,看向那神情晦暗不明的男人。

“不可能。”他轻声说道,“退不了,朕给你下旨。”

她心间的热意顷刻间消退,仅余下深渊似的冰冷。

沈希牙关颤抖,已经愈合经久的指腹再度被她自己掐出了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