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热汗顺着腰侧往下滑,将小衣的边缘都浸得湿润。

沈希的面颊潮红,眼尾透着薄红,眸里也含着水意,细白的脖颈向后仰,宛若引颈受戮的天鹅,令人无端生出摧折的欲念。

她低喘着气,脑中嗡嗡地轰鸣着,嗓子亦仿佛哑了一般。

说这荒唐话的人是新帝。

亦是她曾经敬佩、孺慕过的人。

情绪混乱又纷杂,沈希一时之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本能地想要挣动。

萧渡玄的动作轻柔,但指节却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衣带。

见她久久不言,他含笑看了过来:“说话,小希,朕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般寡言的人。”

他明明也没做什么,就轻易地将她逼到了极致。

“没有,陛下……”沈希的嗓音带着泪意,“臣女和世子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逾矩之行。”

她话说得还算流畅,可饱满的朱唇已然被咬得发白。

萧渡玄似是微愣了一下,须臾他低笑一声,说道:“真想不到,沈姑娘竟也会有这般守礼的时候。”

沈希当然守礼了。

在这整个上京的贵女里,都没有比她礼仪更加完美的人,谁都知道越国公长女是个多矜持克制的人,她是京城世家女的表率,是无数贵妇们教训子女时整日挂在嘴边的人。

然而也是这样的她,会肆意地行最卑劣的引诱之事。

此刻话被明晃晃地挑开,沈希无法不感到难堪。

腰间被太师椅冰冷的扶手抵着,心房却像是被热油给烹着一般。

她紧紧地蜷着指节。

而薄薄的木门之外,萧言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贴着耳边透了进来:“表妹,表妹!你在房内吗?”

沈希咬紧舌尖,她半跪着直起身子,颤抖着抚上萧渡玄的手背:“陛下,当年的事是臣女做得不对,您渊渟岳峙,高节清风,求您再原谅臣女一回吧……”

萧渡玄神情冷淡,不着痕迹地拨开她的手。

“让朕原谅你做什么?”他掀起眼皮,“你最对不起的,该是你未来的丈夫吧?”

“朕没有记错的话,你再有两月不到就要成婚了吧,”萧渡玄指节轻动,一下一下叩在桌案上,“想好到时如何解释你并非完璧的事了吗?”

他的语调轻柔,甚至还带着笑意。

但沈希只感觉到了至深的恐惧,脑中尽是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楚。

她不仅曾经做了卑劣事,直到现今仍同男子共处一室。

萧言的声音仍然如催命般响着:“表妹,表妹!你到底怎么了?”

他叩门的声音越来越重,既急切又紧张。

沈希全然无法想象若是这幅模样被萧言看到会如何。

他会怎么看她?他又会怎么对她?

“陛下,我……”沈希还欲再说什么,萧渡玄便放开了她。

她的身子绷得太紧,他一松手她便软在了他的怀里。

萧渡玄的袖摆是瑰丽的繁星,皆是由暗银色的线纹绣而成,每一针都透着逼人的贵气,轻轻地扫过她的手背,带起阵阵酥麻的战栗之感。

但沈希根本没空理会,她快速地抓住这一短暂的间隙,刚一披上狐裘就立刻从萧渡玄的膝上下来。

“多谢陛下。”沈希深深地向他行了一礼,然后就如受惊的兔子般快步跑了出去。

她的心跳太剧烈了,连在燕地父亲险些被杀危急生死存亡的那一夜,都没有这么的紧张。

沈希脑海一片混乱。

但眼下她全然不敢多想,将门掩住后就紧紧地攀上了萧言的脖颈。

“表哥,我又被魇住了……”沈希红着眼说道,“方才我听见你在敲门,却就是醒不过来……”

萧言一手提着新的灯,另一手虚虚地揽住她。

他站在石阶下,手指都被冻僵了,可这会儿耳尖却红得像熟透了的虾子。

两人定亲已久,最多也不过十指相扣,还从未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萧言一时之间晃了神,脑海中亦有些晕眩。

沈希耐心地又同他哭诉了一遍。

听清她的话语后,萧言长舒了一口气,他仍有几分后怕地说道:“吓坏我了,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表哥,我不想住这间禅房了。”沈希紧紧地揽住他,“我想跟族姐住一间去……”

出行的时候谁都没想到会下大雪,因之也没带侍女。

萧言自然是依她的,连声说道:“好,我送你过去。”

沈希靠在他的肩头,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所谓劫后余生,大抵便是如此心情。

只是胸腔里始终沉闷着,实则说不上轻松。

沈希按了按胸口,手指慢慢地收紧。

这两年平叛不易,当初天下丧乱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萧渡玄会成为新帝。

他虽贵为太子,却自幼多病,年寿难永。

年少时连宫都未曾出过,二十余岁以后才偶尔在人前露面。

因这病症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便是先帝也没有对他期许过多。

然而就是这个连兵都没有领过的人,杀死了叱咤辽东的齐王,以冰冷的剑锋无情地告诉世人——到底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沈希远在燕地,却一直遥遥地望着他。

望着他临危受命,望着他重铸盛世,最后望着他以全盛之姿登上帝位。

两年的杀夺可以改变一切。

就是她父亲这种年少时极其轻佻恣睢的人,如今也渐趋沉稳,变得愈加持重起来。

曾经沈希也天真地幻想过去这般久,萧渡玄会不会早已忘记她?

但是事实狠狠地给了她一个教训。

萧渡玄这个人看似温柔随性,实则最是不容忤逆,独断专行。

然而她却敢那样地背叛他,他怎么会不记恨她呢?

沈希越想脑中越昏沉,到了族姐的禅房不久便昏昏地睡了过去。

直到次日睡醒后,她才发觉昨夜是跟二伯父家的族姐沈瑶睡的一间禅房。

沈希撑着手臂坐起身子,天才蒙蒙亮,但她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咬住下唇,借着缝隙的光窥了眼手腕。

腕间的指痕细微,泛着淡淡的绯色,并不显眼,却足以令她瞬时回想起那些荒唐的记忆。

沈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都走到这里了,她的生活总要过下去的。

无论如何她都要嫁入平王府,只要倚上平王这座大靠山,便再没有谁能够动她。

然而萧渡玄也是沈希万万得罪不起的人。

哪怕昨夜差些被轻薄的是她,这个软她仍是一定要服的,更何况当年的确是她做错了事。

想清楚以后,沈希简单地洗漱了一番,便前去了禅房附近的小厨房。

小沙弥还以为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紧张地说道:“女施主,要不还是让小僧来吧?”

沈希笑了一下,轻声说道:“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洗手作羹汤这样的事,她鲜少做,却亦是精通。

当那碟精致的莲花酥被制出来的时候,小沙弥大吃了一惊:“女施主的技艺真是了得!”

沈希端着碟子,轻轻地将之装进食盒,笑着说道:“随便做的罢了。”

可哪怕心一直高高地悬着,沈希仍旧不敢找人陪着,她向僧人问了萧渡玄的居室,便独自过去了。

随扈都是东宫旧臣,一看求见的人是她,立刻就令她进来了。

与她们众人宿在一个院落不一样,哪怕是在佛寺中,萧渡玄的居室仍旧是独一格的。

沈希过去的时候,他正在翻看一本瞧不见名字的书册。

博山炉内燃着香,如烟云般流溢出清浅的兰香。

萧渡玄身着宽袖长衣,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了?”

他神情淡然,既没有屏退下人,也没有抬眼看她。

这反倒让沈希有些为难,她想将事情跟他讲清楚,但现今萧渡玄似乎并没有想听她解释的意思。

她仔细地斟酌词句,慢慢地垂下脖颈:“昨夜的事,多谢陛下。”

“臣女感激不尽,特地制了糕点。”沈希轻声说道,“臣女不知陛下近来偏好如何,便各种甜度都制了一份。”

她将食盒轻轻打开,里面盛着的虽都是莲花酥,却深浅不一,形态各异,瞧着就是极精心的吃食。

在皇帝近旁侍候的都是人精,那陪在萧渡玄侧旁的内侍连连称赞道:“沈姑娘真是有心了,这般精致的糕点,奴还是第一回见。”

但内侍们再聪慧,也听不出沈希话里的话。

她攥着手指,抬眸看向萧渡玄,期待他能将人屏退,好让她多说些什么,然而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如同面对陌生人似的说道:“小事而已,不必如此多礼。”

沈希有些急,她不甘心地望向他的眼睛。

然而萧渡玄仅是平静地看了回来。

他玄色的眼眸像是一泓皎月,却在瞬间唤起了沈希的恐惧。

她早就不是那个被他纵着、宠着的姑娘了。

在她下定决心引诱萧渡玄的那一夜,他们的关系就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沈希忽然有些惧,她下意识地低下了眸。

在萧渡玄抬起手轻轻拈起一枚糕点时,她的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里了。

他在仪礼方面的风雅无人能比,即便只是用糕点,也像是在祭礼上那般翩然。

用完以后,内侍奉上盛水的瓷盆。

萧渡玄边净手,边笑着向内侍说道:“稀奇,这糕点里面居然没有下毒。”

沈希僵直在原处,脸色一点点地变得苍白。

难堪的情绪无法言说,像蛇尾紧紧地缠缚住她的心脏,将她最后的希望也带入渊水里。

骨子里的冷无声息地蔓延,让她无法克制地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