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云晞起身打量着急匆匆赶过来的凌钰。

凌钰刚刚安抚好了李轻音,听侍女禀报说扶曦的修行者带回了个帮手,赶紧过来迎接。

谢令闻热情介绍:“凌城主,这位年姑娘是我们的朋友,她见多识广,又正好在横江城中,我们就请了她一起过来帮忙。”

云晞苍白易碎的样貌让凌钰的目光略有迟疑,他保持着脸上客气的笑容:“那就有劳几位。我被身上的怪异之状困扰十年,几位若是能帮我解困,定有重谢。”

云晞仔细看他:“若是被妖邪附身,不会记得期间发生的一切,若是被咒术所控,术法未解除前,也不可能清醒。凌城主是怎么意识到了自己的言行有异?”

凌钰头疼道:“今日是十五,每逢月之中旬,我就像是从梦里醒来一般,总觉得之前见过做过的每件事都不真实。可我的记忆做不得假,那些的确是发生过的事情。”

他说着,露出一丝惭愧,微微垂下目光:“三年前我与轻音结为夫妻,如今想起拜堂那日,竟也觉得恍然如梦。这话我从不敢对轻音说,她知道了定会伤心。”

十年,满月。

云晞在惊诧与不信之中抓住了一丝线索。

她的剑招,濯尘。

濯尘之力没入身体后不会消散。被濯尘所伤,死了才是最好的结局,否则每月十五前后,会被这一缕随着月之力充盈天地间而暴涨的剑气再次重创。

刑如凌迟,无处可避。

剑招濯尘融入了师兄自创的咒术-凝辉,却融合得不算完美。十年前,她只用过一次。

轮回井外。

云晞永远记得那一晚的轮回井。

交织缠绕的雷光遍布了大半个天幕,发出轰隆的爆裂声从天砸下,漆黑的大地被分割成一块块明暗交错的网格,让那三个陌生人正在对峙的氛围变得更加紧张。

云晞引三千亡魂闯入时,恰好看到其中一人手中黑色的长刺绽出噬灵的花朵,毫不客气地朝身旁的人出手。

听见动静,那三人扭头朝她看来,黑色风帽遮挡下的一双双眼里浮现出杀意。

藏在一人黑袍下的四神器浮空,顷刻间华光大绽,吞没了清寒如月的剑光。来自上古的神力穿越尘封已久的时间,向云晞碾压而来。

“抬头。”云晞出人意料地伸出了手,指尖燃出一朵小小的白焰,来到凌钰的衣襟上。

谢令闻震撼于云晞的咒术在出手时即完整成形,如同省去了咒纹的连接过程,以至于“年姑娘居然还会咒术”带来的冲击都可以忽略不计。

紧接着,又被转瞬即逝的气流波动一惊,一道无形的屏障环绕在云晞与凌钰周围。

消音障之外,谢令闻听不见云晞说的话。

云晞语速和缓,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凌钰与她对视:“十年前,你可曾去过轮回井?”

凌钰被突然动手的云晞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是她难道才是杀人惑心的妖邪?然而云晞眼瞳清透,气质干净,如冰雪消融后的溪涧,让他打消了顾虑。

他下意识往后仰身,与这朵白焰拉开些距离,认真道:“没有,我自从五岁时被父亲捡回这里,就再也没离开过横江城,更没有听说过什么轮回井。”

镜火发出轻微的燃爆声,化作点点流光散去。

云晞盯着消散于眼前的光点,皱了皱眉。

凌钰没有说谎,否则他会被镜火燃成灰烬。

猜错了?

云晞原以为凌钰这张人皮下,是那只邪灵。

当年步尘剑穿破四神器古老的力量,将那三人重创,濯尘引月辉而下,削去一颗头颅,她记住了从断颈处逸散出的那一缕属于邪灵的黑气。

也对,邪灵即便披上人皮,也不会改变嗜血残忍的本性,眼前这人若是邪灵伪装,城主府上下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存活至今。

云晞心中给出解释,微凝的目光动了动。

环绕在她与凌钰身边的消音障消失,看得心惊胆战的谢令闻赶紧问道:“年姑娘,你这是想做什么?”

云晞还没想好解释的理由,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名侍女。

“城主!”侍女惊恐地哭泣道,“夫人死了!”

鲜血浸着四分五裂的尸体,往门外流淌去,李轻音死状极惨,一双惊恐万分的眼睛大张着,来不及发出的求救声哽咽在喉咙里。

凌钰踏进门见到这一幕,脑海里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不稳步子,被谢令闻拽着胳膊方才没倒下去,哽咽声中夹杂着一丝怒意:“谢公子,年姑娘,我拜请二位找出凶手,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他为我夫人偿命!”

云晞垂眸观察着尸体,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残留着一丝凶煞的黑气。

谢令闻蹲下身确认了几遍,瞬间有些暴躁。

“是魔气。”他抬头看向云晞,“原来匿身于城主府中,纠缠凌城主的那东西是魔?可是这魔为什么会对凌夫人动手?”

“是我害了夫人,它本应该是要杀我的!”凌钰双眼血丝遍布,痛苦地流下泪,“它想杀我,冲着我来就好了,为什么要让我夫人惨死?”

云晞没多说什么,扭头看向吓得瘫坐在地上还没回过神的侍女:“凌夫人死前,这周围有什么动静?你仔细些回忆,都见到了些什么?”

侍女瑟缩着回答:“黑猫......对,有一只黑猫不知从哪里蹿进了屋子,夫人不喜欢猫,我便将它赶出了院子,回来时就见到夫人.....别的我什么也没见到,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谁知夫人会惨死。”

“令闻,年姑娘。”万子清恰好发现了线索,回来时听府中慌乱的侍女们说这边出了事,径直赶了过来,目光在尸体残留的魔气上停留了片刻,看向云晞,“没找到人,但我发现地下的确有一个掩息阵。”

谢令闻不可置信地追问凌钰:“你这城主府里藏了什么,能让一个魔耐着性子布下掩息阵,等待这么多年?”

凌钰面色茫然又苦涩:“横江城远离魔域与各宗门纷争,府中既无什么奇珍异宝,也无什么秘密,我实在不知为什么会引来祸端。”

云晞蹲在尸体旁边,并拢两指触碰着残余的魔气。丝丝缕缕的灵力凝聚成符,缠绕的符纹将魔气捆缚进溯影符中。

“那个魔物布下掩息阵,不是为了藏匿气息,而是为了掩盖其下的另一个阵法,聚魂。”万子清脸色不太好看,“凌城主,你府中曾有人惨死,被撕魂裂魄,可你只字未提。我暂且信你并不知情,但若查出此事与你有关,我不会放过你。”

云晞站起身,顺手把溯影符塞给谢令闻,浅金色的灵符在身前展开成一幅透明的地图,一道灵力蛇行蔓延,冲入夜色之中,追踪着凶手的气息。

谢令闻瞬形追上,几个纵步就消失在深沉的夜幕里。

她往屋外走去:“万子清,带我去看看。”

冷风吹动一路上的树影,虫鸣声起伏。

云晞跟着万子清来到西北角的一处院子。

她俯下身,手心覆盖在地面的石板上,探知术穿透湿润的土壤,触碰到地下的阵纹,地底深处的灵力轻微地激荡开气涟,两重阵法清晰现形。

为破碎的魂魄重新塑魂,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阵法启动后,需用人血来供祭。

若是以凡人之血,需要十年。

云晞盯着掩息之下的塑魂,夹在指间的一道纸符燃起火焰,火星飘落入泥,地下深处的阵纹升起袅袅光雾,好似来自两个陌生人的意识在试探中缓缓触碰在了一起。

万子清认出了那张道符纹,唤梦。

青乾朗照峰弟子修剑,大弟子秦逍却不光剑术了得,符、阵、器、医也样样精通,自创的术法频出,让同辈人又羡又恨,就连少年时为了哄那个总是想家的师妹而创造的符纹“唤梦”,也流传开来,被人拿去研究模仿。

“年姑娘,不可。”万子清盯着纷纷扬扬落下的光点,摇了摇头,“唤梦本就极耗灵力,想以唤梦进入别人的往事,更是凶险万分,十中有九会迷失在其中,随着唤梦的力量耗尽而泯灭。”

“无妨,我试一试。”云晞一步踏进闪烁的灵力光点中,天上地上的光芒立刻熄灭,“你要当心凶手返回来刺杀凌城主,也保护好自己。”

纷洒的细雪飘落在脸上。

云晞环顾四周,没想到第一眼看见的,是战乱过后荒芜寥落的村落,流离失所的百姓瑟缩在细雪中,身后是被战火侵袭过的断壁残垣。

“咦,哪来的野猫在偷赈灾的粥喝?”

云晞听见一个急匆匆的声音从自己身后追来,大步靠近的危险让她下意识绷紧了背脊,低头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只黑猫,正扒拉着一口大锅的边缘。

紧接着,她脚下一空,被一只手拎起后颈抱进怀里,摸了摸脑袋。

“你也可怜。”

云晞没想到自己会变成一只猫,更惊讶于自己连猫的习性也了如指掌,抬起毛绒绒的爪子在白薇怀里翻了个身,发出一声软绵绵的喵叫。

她仰头去看白薇,少女仪态大方,气质明媚,完全不是不久前在城主府外看见的那一副哀怨模样。

白薇抱着她,边走边查看这个村落的灾情,条理清晰地计划着如何安排赈灾的钱银与粮食,帮助村民们重建家园。

“只盼凌钰这一战早日凯旋,平安回来。”白薇最后目光放远,心中总觉得不安。

跟在身旁的侍女信心满满:“栖阳军连吃了几场败仗,早就溃乱不堪,公子这一仗乘胜追击,定能将他们赶回栖阳城。”

白薇点点头,正要登上马车回横江城,遥遥看见披满落日余晖的官道上扬起一阵冰屑尘泥。

战马声势浩大,载着护城军从远处的战场回来,领头的护城军副首领李萧然神情肃穆,身后背着一人,重伤昏迷,毒箭贯穿的胸口中不断地淌着黑色的血。

官道离村子隔得太远,战马扬起的滚滚雪泥好似一堵阻隔生死的墙,让白薇无法看清,于是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牢牢包围。

但云晞看清了。

贯穿他身上的那支长箭上,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