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扑面,云晞紧了紧衣衫,刚走到城主府外,就听见了一阵喧闹声。
被府中侍卫推到在地上的女子抬起一张秀美的脸,盯着站在门前怒气冲天的李轻音,眼角凝着泪,将落未落,更显得楚楚可怜。
“这是我家,你凭什么把我赶出来?”白薇样貌秀气,气恼委屈的情绪高涨到了极致时,也没让她生出能与李轻音抗衡的气势,反而哆嗦着嘴唇,连声音都在颤抖。
李轻音冷眼倪着她,大声呵斥:“你家?看清楚城主府这三个大字,你是什么身份?”
站在身后的侍卫们忍住不露出轻蔑的神色,面无表情地把拎在手里的包袱一起扔了出去,砸在白薇的身上。
李轻音嘴角动了动,嗤笑了声,转身回府,厚重的大门合拢在身后。
白薇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前,纤细柔弱的双手推着门,伸进尚未完全闭合的门缝中,又哭又叫:“你们不能这样对我,爹娘在天之灵也会生气的,我要见凌钰!凌钰怎么可能允许你们赶我走!”
李轻音停步在门后,侧首看向那条缝隙外的人,忍无可忍:“你平时不知廉耻纠缠不休就罢了,今日竟敢将我与凌钰的定情信物打碎,你以为凌钰能忍耐到几时?若不是他心软提醒,白薇,我今日将你当一条死狗扔出去,还会给你留些衣物细软?”
白薇似乎没听明白,眉目间的茫然凝滞了许久,脸色却已经惨白如霜。
门后的侍卫也不再对那双手心软,府门又快又重地合上,凄惨的痛呼声里混着呜咽。
云晞想起街上听来的移情别恋与死缠烂打几个字,盯着那双被夹在门缝之中的手,梅枝上落下几瓣飞花。
枝上飞花穿过围观在城主府外的人群,重重地撞开红木门,门后的侍卫被这股力量撞飞出去,簇拥着李轻音走远的侍卫们听到这声巨响,纷纷拔剑。
万子清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先拦住猝不及防就动了手的云晞,低声说:“地上那个是城主凌钰的青梅,哎呀,可复杂的烂摊子。”
谢令闻已经疾步走到了门口,对又惊又恼的李轻音解释了几句,大意是新来的这位朋友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都是误会。
李轻音放下戒备的神色,轻飘飘地扫了眼云晞,端着上位者的优雅姿态走远。
云晞边走边听语速飞快的谢令闻介绍了个大概,在白薇身旁停步,垂眸看着她。
“这是我家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白薇喃喃自语,缓缓蹲下身来,血肉模糊的双手捂住了脸,眼泪夹杂着鲜红血色滚落。
云晞俯身瞧过,指尖咒纹成形,点在白薇受伤的手指上,治愈之力流转在血泥间,缝补起碎裂的骨骼。
“白姑娘,想开些。”云晞说,“这道门外热闹繁华,什么都新鲜好看,什么都值得你喜欢。”
白薇听不见,绝望将她与外界隔离开,柔弱的背脊弯下去,埋首在膝间啜泣不已。
云晞挪开视线,不多劝自断后路之人,对身旁两个少年说:“走吧,我想去见见被那位被妖魔纠缠的城主。”
修行者来去都没什么响动,白薇伤伤心心地呜咽了许久,再抬头时,路边看热闹的人都已经散了个干净,还在冷风寒夜里陪伴着她的,只剩门口两盏大红灯笼下她的影子。
白薇捡起地上的包袱,慢慢站起身,侧身最后看了眼城主府。
府中辉煌的灯火泄出了庄严肃穆的高墙,像是一团被揉皱了的黑纸,边缘燃着一圈明亮的火光。
白薇抬手擦去满脸的眼泪,走向街市的背面。
这里没有热闹的声音和璀璨的光影,却有一只漆黑的猫飞跑出寂静的夜色,软软的圆脸轻蹭她的裙摆,庆祝她的自由。
宴客厅的烛光新添了几朵,室内亮起一片暖意融融的光影。
云晞坐在黄梨木椅上,双手捧着一杯热茶,身旁的侍女眼尖,递了一个暖手炉过来。
谢令闻没忍住,盯着她苍白的面庞多看了一眼,小心翼翼问道:“年姑娘,你生的是什么病?”
云晞面色恬静安然,不在意道:“多年不治的老毛病罢了,除了怕冷怕累,也没什么大碍。”
谢令闻不信:“若是凡药难医,年姑娘不妨来一趟东境,每年三月,我们扶曦的长老弟子都会在春城里支个摊点治病散药,不收钱的。”
云晞点头:“多谢。”
谢令闻没看明白云晞安之若素的态度,求生是人之本能,这世间生灵即便渺小如蝼蚁,也想在濒死之时挣扎着多活一刻,怎么有人能对自己的身体如此不在意。
谢令闻还想极力邀请,被万子清撞了一下胳膊肘,回头见他目光隐晦而沉重,满腹的疑惑在这时骤然化解,心里咯噔一声。
无药可医。
云晞只当没听见这两个年轻人暗戳戳的叹气声,慢慢喝了一口茶。
一阵急匆匆的风灌进屋里,夹杂着鸟类扑扇翅膀的动静,从她身前一掠而过。
云晞视线追去,刚好见一团黑金色的小毛团飞落在谢令闻的头上,被他一伸手抓了下来,指缝里飘下几根绒绒的细羽。
赤目黑羽,暗金色的光泽流动如锦缎。
扶曦的重明鸟。
“子清,奇怪了,竟然是宗主亲自给咱们传来的信。”
谢令闻从重明鸟腿上的信筒里取出纸条,一行字看下去,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宗主说,任师兄预占到了一个天资卓绝之人,要咱们务必把人带回去见他,可惜不知道名字和样貌。”
“人在哪呢?”万子清贴着椅背的身子慢悠悠坐直,伸出揣在袖中的手,接过递来他眼前的纸条看了看,感叹稀奇。
宗主为了强调此人十分重要,务必尽快带回,竟然直说了打算收这个人为亲传弟子。
宗主的收徒条件是出了名的严苛,能得到他真心认可的小辈屈指可数,他的门下一直以来只有一个明松雪。
直到孤山鸢在望秋原一战横空出世,封印了祝寒宜,力挽狂澜,在修行者之间大放异彩,也为扶曦出尽了风头,他才将她收为了第二个徒弟。
如今要找的这个人都还没见着面,就决定收作徒弟了?
万子清有几分期待这人又该有何等的风采。
“说是咱们能在横江城里找到他。”谢令闻凑近脑袋,指了指几个字,“任师兄把这人的生辰八字都预占出来了,写在这呢,晚点你用卦术找一下位置。”
“现在就能试试。”万子清难得对什么事情表现出感兴趣。
谢令闻余光扫了眼喝着茶的云晞,谨慎道:“这不该保密?”
“也是。”万子清叹气,“可你就不想先见见这人有多厉害?”
谢令闻露出个没意思的表情:“有什么稀奇的,再厉害的人也比不上剑仙半分风华。”
万子清继续叹气:“孤山小师妹也比不上?”
谢令闻环抱起双手,后背往椅背靠了靠:“孤山师妹是厉害,但也拿不走剑仙称号。”
还有比较的必要吗?
“有道理。”万子清表示尊重分歧,也没再试图和一个坚定不移的剑仙仰慕者继续讨论下去,指间夹起一枚铜钱虚影。
如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激起层层水浪,身前的空气轻缓地荡漾开。
丝丝缕缕的雾气从横江城四方的山水、长街小巷中的人群、黑夜里露出几盏灯火的屋舍中涌来,这些来自万物的灵气或者气息汇聚于万子清身前的一圈气浪中,寥寥几笔,勾勒出横江城内外的全貌。
云晞原本没想去关心别家的秘密,无奈万子清动静太大,毫无遮掩的意思,于是正大光明地扭头看向二人。
她没去关注寻踪图的精妙,而是盯着万子清手中凝结的铜钱虚影。
秘密摆在眼前,云晞很难不好奇值得扶曦以重明鸟传讯来找的人是谁。
万子清手中的铜钱虚影环绕着扶曦密文写就生辰八字,在谢令闻不屑又好奇的目光中,高高抛起。
云晞盯着扶曦密文,眼中浮现出疑惑,思索着放下茶杯,腾出了右手。
明松雪曾与师兄过招,输给师兄一本山河图志,最有意思的一页故意用扶曦密文写成。师兄花了几年时间破译,她也帮着动了脑筋,因此认得一些扶曦密文,译得出此刻环绕在铜钱虚影上的生辰八字。
扶曦要找的人是她。
竟然能得到她的生辰八字。
刚离开陨星原,就被扶曦盯上。云晞眸光泛冷,被困十年,难道与扶曦有关?
云晞垂眸想了想,思路被一个解释不通的问题阻断。
不对,逍遥境以上者,就不可能被寻踪图以生辰八字之类的信息测出位置,更何况她还是洞虚境。
扶曦若是明知要找的人是她,便不会用生辰八字来寻。
云晞袖下指尖微动,灵力写就符纹,夹杂着冰冷杀意的风从屋外涌进。
铜钱虚影还没来得及落在地图上定出位置,被突如其来的大风打散。
“捕风符。胆子不小,我去追。”万子清温吞和缓的脸色急变,起身往屋外追去。
“顺便查查掩息阵。”云晞不慌不忙提醒。
她刚说完,抬首望向门外进来的人,缓缓起身。